苏云坐在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她的全部心思都系在冲出去的陈烬身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信封，看到了里面的钱，看到了她写的字条。 他生气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施舍”？
一整节课，苏云如坐针毡，度秒如年。下课铃声刚一响起，她就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西处寻找陈烬的身影。
走廊没有，操场没有，天台的门也锁着。
他会去哪里？
那种即将失去他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她，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乱转，最后，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她跑向了学校后门那条僻静的、通往老旧街区的巷子。
她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他。
陈烬并没有走远。他就靠在那天晚上他救下她的那个巷口的墙壁上，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那个信封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几乎要捏变形。
苏云停下脚步，喘着气，心脏疼得厉害。她慢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陈烬……”她小声地、试探地叫他的名字。
陈烬猛地抬起头。
苏云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眼睛是通红的，里面布满了血丝，像是哭过，又像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极其剧烈的情绪。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他看着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痛苦、愤怒、难堪，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绝望。
“这是什么？”他举起那个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封，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嗯？苏云？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我只是想帮你……”苏云被他眼中的风暴吓住了，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帮我？”陈烬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用你逃课去做苦力换来的钱帮我？用你那双只会写字的手去给人端茶送水换来的钱帮我？苏云，你告诉我，这算哪门子帮？这他妈是可怜！是施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彻底失控，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受伤的野兽，疯狂地嘶吼着，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和屈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苏云哭着反驳，眼泪汹涌而出，“我不是可怜你！我是……”
“你是什么？！”陈烬猛地逼近一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打断她的话，“你是圣母吗？觉得拯救我这种烂泥很有成就感？！看着我为了你这点钱感激涕零很有意思是吗？！”
“我没有！”苏云被他逼得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只能无助地摇头，泣不成声，“陈烬你混蛋！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烬低吼着，他举起那个信封，像是举起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猛地用力——
刺啦——！
信封被他狠狠撕开！
里面的钞票和那张画着笑脸的纸条，如同破碎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
“你的钱！你的好心！拿回去！我不需要！”他指着地上散落的纸币，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我陈烬再烂！再不堪！也还没沦落到要你一个女孩子用这种方式来救济的地步！”
钞票散落在肮脏的地面上，那张写着“别怕，慢慢来”的纸条，被风吹着，滚到了污水边。
苏云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看着自己熬夜辛苦、放弃尊严、甚至卖掉奶奶遗物才换来的一切，被他如此轻易地践踏在地，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委屈、害怕、辛苦和不被理解的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滚落，“看着你被那些人打死吗？！看着你被逼得去走歪路吗？！看着你明明胃疼得要死却连医院都不敢去吗？！”
“我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样？！我成绩好有什么用？！我听话懂事有什么用？！我连我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连一点点忙都帮不上！”
“是！我是笨！我是只会用这种最蠢的办法！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陈烬！我没有办法了！”
她哭得浑身发抖，声音破碎不堪，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露出了底下最 raw 的、鲜血淋漓的真心。
“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到看不得你受苦！喜欢到哪怕只能帮你减轻一点点负担我也愿意去做！这有错吗？！这让你觉得那么耻辱吗？！”
巷子里寂静了一瞬，只剩下少女绝望而痛苦的哭泣声，在空气中回荡。
陈烬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看着她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听着她那些带着哭腔的、毫无保留的告白……所有的怒火和尖刺，仿佛瞬间被这滚烫的眼泪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巨大的、无处遁形的震撼。
她不是怜悯，不是施舍。
她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喜欢到可以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原则，喜欢到用她所能想到的最笨拙、最辛苦的方式，试图为他撑起一小片天空。
而他，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回应了这份喜欢。
陈烬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沾了尘土的钞票，看着那张被污水浸湿一角的纸条，再看着眼前哭得几乎晕厥的女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以复加。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悔恨和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碰她，想要擦掉她的眼泪。
可是指尖才刚刚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臂——
“别碰我！”苏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挥开他的手，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受伤和绝望，“你不是嫌我多管闲事吗？！你不是嫌我脏了你的骄傲吗？！”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里透出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
“好……陈烬……如你所愿。”
“钱你不要，我拿走。”
“我的喜欢……你也扔掉吧。”
“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了。”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光芒仿佛彻底熄灭了。然后，她猛地转身，哭着跑出了巷子，再也没有回头。
陈烬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她手臂冰凉的触感和眼泪的滚烫。
他看着她决绝消失的背影，听着那远去的、破碎的哭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
地上，那些散落的钞票和那张被撕碎的笑脸，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残忍。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纸屑。
陈烬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散落的钞票捡起来，将那张被污水浸湿的纸条抚平。
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但那个拙劣的笑脸，依旧清晰。
“别怕，慢慢来。”
他看着这行字，看着那个笑脸，心脏像是被凌迟般疼痛。
他终于……把她弄丢了。
把他生命里唯一的那束光，亲手推开了。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吞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将额头抵在冰冷肮脏的墙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空荡的巷子里，只剩下少年破碎的哭声。
和散落一地的、来不及珍惜便己失去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