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角落里，陈烬的拥抱来得凶猛而短暂，仿佛只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本能反应。几乎在苏云反应过来、想要回抱他的瞬间，他就猛地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粗重的喘息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掩盖不住那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和无所适从。黑暗中，苏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剧烈情绪波动后的僵硬和……慌乱。
“你……”陈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散尽的惊悸和一丝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谁让你跟来的？！你他妈不要命了吗？！”
责问的语气依旧很冲，却失去了以往的冰冷和决绝，反而透着一股后怕的虚张声势。
苏云的心脏还在狂跳，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用力拉扯时的温度和力度。她仰起头，努力想在黑暗中分辨他的眼神，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危险！所以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来！你不能去做那种事！陈烬，那是犯法的！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那我还能怎么办？！”陈烬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戳中了痛处，一直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出来，声音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嘶哑，“那些债怎么办？我妈怎么办？等着他们把我家拆了吗？！等着我妈被逼死吗？！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
他的低吼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回响，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这是父亲死后，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控地流露出内心最深处的无助和绝望。
苏云被他话语里的绝望刺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上前一步，不顾他的抗拒，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却清晰：“总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但是绝对不能走歪路！陈烬，你答应过我的！”
手心传来女孩温热的眼泪和轻微的颤抖，陈烬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激烈的情绪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低下头，看着黑暗中她模糊的轮廓，感受着那双紧紧抓着自己的、小而柔软的手传来的微弱却执拗的力量。
那力量，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冰封坚硬的外壳，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长时间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剩下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许久，陈烬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如此之深，仿佛带走了他全身最后一丝硬撑着的力气。
他没有甩开她的手，反而手指微微蜷缩，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那抹温暖，虽然立刻又松开了。
“……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疲惫和茫然，不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无力的陈述。
听到他语气里的松动，苏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知道，这是他心防裂开的信号。
“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苏云压低声音，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刚才警察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查到我们……”
陈烬似乎也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角落出来，确认巷子两端都没有人后，才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直到走出很远，回到有路灯照耀的大路上，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
气氛依旧有些沉默和尴尬。经历了刚才那般惊心动魄和情绪的剧烈起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云偷偷侧过头，看着走在身旁的陈烬。路灯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望着前方，空洞而疲惫，却少了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你……”苏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你刚才……没受伤吧？我看你好像不舒服……”
陈烬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没事。老毛病，胃有点不舒服。”
老毛病？他什么时候有的胃病？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饮食不规律造成的吗？苏云的心又揪了起来。
“那你……吃饭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陈烬沉默了一下，才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是在撒谎。
苏云没有戳穿他。她知道，此刻的平静来之不易，不能再把他逼回壳里去。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到分别的岔路口时，陈烬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苏云。路灯的光线清晰地照出他脸上的挣扎和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苏云。”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嗯？”苏云抬起头，紧张地看着他。
“今天晚上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的不顾一切。 对不起，把你卷入这样的危险。
苏云的鼻子一酸，连忙摇头：“不用谢……也没对不起……”
陈烬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动容，有愧疚，还有更深沉的疲惫。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你说的对……那种路，不能走。”
“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这几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承诺和让步。意味着他暂时放弃了那个危险的念头，愿意尝试去面对，哪怕前路依旧一片迷茫。
苏云的心瞬间被一股酸涩的暖流填满，重重地点头：“嗯！我们一起想！”
陈烬没有点头，也没有再看她，只是低声说：“很晚了，快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朝着自己家那条昏暗巷子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单薄而孤寂，却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样，彻底沉没于黑暗之中。
苏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巷口，久久没有离开。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握过的触感；耳边，回响着他那句低沉的“谢谢”和“对不起”；心里，揣着他那份艰难做出的承诺。
虽然债务的阴影依旧沉重地笼罩着，虽然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至少今夜，她真切地触碰到了他坚硬外壳下的裂痕，看到了从那裂痕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晚春的凉意，却不再那么刺骨。
她想，也许……也许真的会有办法。
只要他不放弃。 只要，她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