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皮肤,与体内能量冲突后的灼热痛楚形成诡异对比。凌斐瘫倒在“无言者之钟”的基座旁,粗重的喘息声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仿佛要碎裂的胸腔,精神域如同被反复犁过的荒地,满是疮痍。
但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那刻在钟体之上、被短暂显露出的古老文字带来的冰冷冲击。
那文字……与他力量本源的共鸣,与记忆中那双金色瞳孔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这口钟,阿克图洛斯以自身为代价封禁的“无言者之钟”,其根源竟指向了那个冰冷的“祂”?!
无数疑问和寒意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阿克图洛斯知道吗?他封印的是“祂”的造物?还是……与“祂”同源却不同的某种东西?这封印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隐藏?
掌心的余烬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传递来的意念微弱却执拗,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战栗,仿佛那文字触动了它最深的恐惧,又或是……某种被强行遗忘的熟悉感。
凌斐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目光死死锁定的那片区域——临时符印的光芒正在缓缓减弱,那层暗红色的污染苔藓又有重新滋生的迹象,那几个古老的文字再次被缓缓掩盖。
必须记住!必须弄清楚!
他强忍着精神撕裂的剧痛,【数据感知】如同濒死的蠕虫,拼命延伸向那片区域,试图将那文字的每一个笔画、每一丝韵味,强行拓印进记忆最深处!
就在他即将完成记忆的刹那——
嗡……
石室顶部的空间微微荡漾,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引路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黑袍如同融入阴影的蝠翼,缓缓降下。他第一时间并未看向凌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口已然恢复死寂的巨钟,尤其是在那片被临时符印覆盖、暗红苔藓正在重新蔓延的区域停留了片刻。
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波动,似乎在进行快速的评估。
良久,他才缓缓转向几乎无法动弹的凌斐。
“你做了什么。”冰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凌斐艰难地抬起头,咧开一个染血的、近乎虚脱的笑:“如您所见……临时打了个补丁……不然,这会儿……恐怕就得给您表演个……钟鸣九天了……”
引路人沉默着。那股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再次降临,扫过凌斐破烂的身体和黯淡的余烬,也扫过那片混合着多种能量残留的临时符印。
“动用‘余烬’之力,强行介入高阶封印……愚蠢。”引路人冰冷地评价,但那股凌厉的杀意似乎并未增强,“但结果……暂且可控。”
他伸出手,覆盖着黑色手套的指尖凌空点向那片区域。更加精纯、强大的封印之力流淌而出,如同最细腻的冰丝,迅速加固、覆盖了凌斐那个粗糙的临时符印,并将那蠢蠢欲动的暗红污染再次彻底压制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看”向凌斐:“你看到了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命令式的陈述。
凌斐心脏猛地一缩。那些文字……能说吗?
他急速权衡着利弊。隐瞒?在引路人面前隐瞒的可能性极低。坦白?或许能换取更多信息,但也可能引来更大的忌惮和控制。
最终,他选择部分坦白。
“……腐蚀消退时……露出了一点……下面的金属……”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刻痕……很古老的文字……我不认识……但感觉……很不舒服……”
他省略了文字与自身力量的共鸣细节,只强调了其古老和令人不适的特性。
引路人静静地听着,兜帽下的阴影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料到。
“那是‘缄默铭文’。”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复杂意味,“诞生于第一个意识到‘基石’危险的存在试图警告后人却惨遭反噬的时代。其本身,既是警告,也是诅咒。认识它,理解它,往往意味着……已被其指向的‘真相’所污染。”
缄默铭文?警告与诅咒?
凌斐咀嚼着这个词,心中骇浪滔天。第一个意识到危险的存在?比阿克图洛斯更早?
“这钟……”
“它并非‘祂’的造物。”引路人打断了他,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它是更早时代的遗骸,一件试图对抗‘祂’却最终失败的武器,本身已濒临崩溃,又被‘基石’污染。阿克图洛斯发现了它,试图修复并利用它,最终却……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以其最后的清醒和力量,加固了这最后的封印。”
对抗“祂”的武器?阿克图洛斯不是封印者,而是……与武器融合的守护者?
凌斐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震撼。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嘶声问。
“因为你已经接触到了这个层面。”引路人淡淡道,“因为你手中的‘余烬’对铭文产生了反应。因为你……或许具备那么一丝……理解并承担这一切的‘资质’。”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漠然。
“承担?”凌斐捕捉到这个沉重的词。
“缄默铭文的诅咒,在于知晓便无法回头。你看到了它,感受到了它,它的重量便已有一部分落在了你的肩上。”引路人道,“从现在起,你正式成为‘守夜人’的见习成员。享有相应的权限,也需履行对应的职责——观察,记录,并在必要时,守护这片沉默的边界。”
一块材质更加古朴、中心刻着一只微闭眼眸图案的黑色令牌,凭空出现,缓缓落在凌斐面前。
“你的第一个长期任务:观察并记录你手中‘余烬’的状态变化,尤其是它与不同能量、尤其是与‘基石’相关能量接触时的反应。所有数据,需定期上传至图书馆第七档案室。”
凌斐握紧那枚新的令牌,触手一片冰凉,却仿佛有千斤重。
观察厉穹的余烬?将其数据化上报?
他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但理智死死压住了这股情绪。这是机会,接触核心知识、获取资源的机会。
“我需要更多关于‘缄默铭文’、关于如何安全引导能量的知识。”他提出条件。
“权限之内,你可以自行查阅。”引路人并未拒绝,“记住,知识是刃,可御敌,亦可伤己。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等凌斐再回应,黑袍微动,身影便如同被擦去的墨迹,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留下满室的冰冷和依旧在痛苦喘息的凌斐。
石室重归死寂。
只有那口巨钟,如同永恒的墓碑,沉默地矗立着。
凌斐挣扎着坐起,背靠着冰冷的基座,艰难地调动起一丝微弱的力量疗伤。新获得的令牌静静躺在手中,那只微闭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见习守夜人……观察余烬……缄默铭文……
一条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凶险的道路,在他面前铺开。
他低头,看向掌心。
那点余烬的光芒依旧微弱,但在吸收了刚才那场混乱冲突的能量后,似乎内核更加凝实了一丝。那微弱的意念传递来的,除了疲惫,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也被那“缄默铭文”和引路人的话语所触动。
“听见了吗……”凌斐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它,声音沙哑低沉,“我们要……换种方式……活下去了。”
他休息了片刻,稍微恢复了一点行动力,便艰难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沉默的巨钟,转身沿着螺旋阶梯向上走去。
每一步都依旧沉重痛苦,但方向已然明确。
回到图书馆主区,外面的混乱似乎稍稍平息,但紧张的气氛仍未散去。他按照新令牌的指引,走向第七档案室。
那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小的房间,里面只有寥寥几个身影在安静地操作着某种晶体终端。一个面容模糊、气息如同古井般沉寂的管理员无声地递给他一个空白的数据晶体,示意他连接权限令牌进行初始化。
就在凌斐将精神力注入晶体,与令牌建立连接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透过令牌的连接,猛地刺入他的感知!
是之前那种远程通讯的波动!来自“守墓人”的波动!
但这一次,波动极其短暂、急促,仿佛只是一个仓促的定位信号,随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行注入的、冰冷而庞大的信息流!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连串飞速闪过的、模糊不清的坐标和画面碎片!
焦黑的土地、扭曲的天空、巨大的环形坑洞中心残留着恐怖的能量辐射、以及……坑底深处,半掩埋在泥土中的……半块破碎的、印着熟悉暗红纹路的金属牌?!
是“捕蝇草”项目的标识!而且那环境……是遭受过极其可怕攻击的……锈蚀峡谷?!守墓人之前提到的“清扫”?
信息流最后,定格在一个极其简洁的、不断闪烁的坐标上,旁边还有一个冰冷的倒计时——
【00:59:59】
【00:59:58】
……
只有一个小时的倒计时!坐标位置……似乎就在灰鸽诊所附近区域的某个地下掩体?!
这是一个任务?一个求救信号?还是一个……陷阱?
守墓人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如此仓促地传递这个信息?
凌斐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刚刚平复些许的精神域再次波澜涌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图书馆之外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壁垒,落到那个倒计时终结的地点。
去,还是不去?
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再次踏入未知的险地?
但那里可能有关于“捕蝇草”、“火种”、甚至厉穹恢复的关键线索!
掌心的余烬,似乎也感应到了那坐标传来的、某种同源的吸引,微微发热。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凌斐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
他迅速初始化了数据晶体,将其收起。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图书馆出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新的令牌在他手中微微发烫,那只微闭的眼眸,仿佛正缓缓睁开。
风暴,从未停歇。
而他,已决定主动走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