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活动的第二个白天，内容是徒步和野外生存技巧学习。阳光比前一天更烈，山林间的闷热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林霁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间空地上那一刻——许沉近在咫尺的呼吸，深沉的眼神，还有最后那句戛然而止、意味不明的话。
导致他白天精神有些恍惚，教练讲解如何用树枝生火时，他盯着那簇微弱的火苗，眼神却是散的。
“想试试？”旁边传来许沉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林霁身边，递过来两根干燥的木棍。
林霁回过神，接过木棍，手指不可避免地又碰到一起。他像被电到一样缩回手，木棍差点掉在地上。
许沉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自己拿过另一套工具，熟练地摩擦起来，很快就有青烟冒出，汇聚成小小的火苗。他做这些的时候，手臂肌肉微微绷紧，神情专注。
周围响起几声赞叹。许沉却像是没听见，弄灭了自己那簇火苗，然后看向林霁手里还毫无动静的木棍。
“用力，”他开口指导，声音平淡，“速度要快，角度要对。”
他伸出手，似乎想示范一下林霁的手势，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林霁手背时，又停住了，转而指了指动作要领：“像这样。”
林霁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尝试，却只磨出一点黑印。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
许沉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小撮干燥的、揉碎的枯草绒，塞进林霁手里的木棍凹槽下。
“引火物。”他解释了一句，依旧没什么表情，然后退开一步，看着别处。
有了引火物，林霁又尝试了几次，终于，一缕微弱的青烟升起，紧接着，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诞生了。
“着了！”林霁忍不住低呼一声，带着点小小的成就感抬起头。
许沉的目光正好转回来，落在那簇小火苗上，又移到林霁带着汗珠和一点点兴奋的脸上。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很短促。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肯定。然后转身去指导其他还在手忙脚乱的同学。
那簇小火苗很快熄灭了。林霁看着许沉走向别处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成功而生出的雀跃，慢慢沉淀下去，混合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好像……离自己很近，又很远。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所有人都累得够呛。晚饭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基地组织了露天电影，但更多学生选择待在宿舍或者三五成群地玩闹。
周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扑克牌，嚷嚷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很快就召集了七八个人，挤在了307房间。
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大家席地而坐，把两张床之间的空地占满。林霁本来想看书，被周洲硬拉着参与，只好坐在自己床沿。许沉则靠坐在他对面的窗台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看着窗外，似乎对这边的热闹并不感兴趣。
游戏开始。几轮下来，各种无伤大雅的真心话和搞笑的大冒险引得笑声不断。
瓶口转到了周洲。他选了真心话。有人问他初吻还在不在，他红着脸梗着脖子说“当然在！”，引来一片嘘声。
瓶口又转，这次对准了林霁。
“霁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周洲兴奋地喊。
林霁头皮发麻，看着周围一圈期待的眼睛，硬着头皮：“……真心话吧。”他实在无法想象周洲会想出什么离谱的大冒险。
提问的是另一个男生，平时就爱闹，笑嘻嘻地问：“林霁，说！有没有喜欢的人？咱们学校的！”
问题一出，起哄声更大了。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除了窗边的许沉。他依旧看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似乎对这边的问答毫不在意。
林霁的脸瞬间红透，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钉在他身上，包括……虽然许沉没有转头，但他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正牢牢锁着他。
“快说啊霁哥！” “是不是有？肯定有！” “谁啊谁啊？哪个班的？”
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林霁的手指紧紧抠着床单，嘴唇抿得发白。他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窗台的方向。
许沉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头，正看着他。眼神很深，平静无波，却像带着某种无声的 pressure，等着他的答案。
“我……”林霁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承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否认？那是不是……就等于否认了所有？
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没有。”
起哄声瞬间变成了失望的唏嘘。
“切——没劲！” “怎么可能没有？霁哥你骗人吧？” “是不是害羞不敢说啊？”
周洲拍了他一下：“真没有？不像你啊！”
林霁把头埋得更低，不再说话。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说谎后的虚脱感和莫名的负罪感。
他没有勇气去看许沉此刻的表情。
游戏继续。几轮后，瓶口慢悠悠地转着，最终，不偏不倚，停在了窗台的方向——对准了许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许沉似乎有些意外，挑了下眉，从窗台上跳下来，懒洋洋地走到圈子边缘：“干嘛？”
“沉哥！终于到你了！”周洲来劲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必须选一个！”
许沉的目光在周围兴奋的脸上扫过，最后，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掠过依旧低着头的林霁。
“大冒险吧。”他语气随意，似乎觉得真心话更麻烦。
“喔！！大冒险！！”人群沸腾了，纷纷开始出馊主意。 “做十个俯卧撑！” “太简单了！” “出去对着走廊大喊三声‘我是帅哥’！” “俗！”
周洲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坏笑，大声道：“有了！沉哥，选在场一个人，给他个公主抱！深蹲五个！不能选我啊！”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全体通过，口哨声和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个好这个好！” “沉哥快选！” “选我选我！”有男生不怕死地开玩笑。
许沉啧了一声，似乎觉得有点无聊，但又没拒绝。他的视线在挤满人的房间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地缩了缩脖子。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坐在床沿、依旧因为刚才的提问而浑身不自在的林霁身上。
房间里的起哄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看着许沉，又看看林霁，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看好戏的兴奋。
林霁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茫然地抬起头。
正好对上许沉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点玩味，一点挑衅，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他吧。”许沉抬了抬下巴，指向林霁，语气轻松得像在点一道菜，“看着轻点。”
“哇哦！！！” “霁哥！是霁哥！” “沉哥牛逼！”
起哄声瞬间达到顶点。周洲笑得最大声，用力拍着地板。
林霁彻底懵了，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慌忙摆手：“不、不行……我……”
拒绝的话根本没人在意。许沉已经走了过来，站定在他面前。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霁完全笼罩。
“配合一下？”许沉低头看着他，嘴角勾着那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弧度，声音却压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还是你想看我抱别人？”
林霁的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许沉近在咫尺的脸，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周围是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吵得他头晕目眩。
许沉没再给他犹豫的时间，弯下腰，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稍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失重感瞬间传来，林霁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臂慌乱地搂住了许沉的脖子以保持平衡。
许沉的手臂结实有力，稳稳地托着他。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心跳。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薄荷和阳光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周围的口哨声和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许沉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林霁脸颊绯红，眼睛因为惊慌微微睁大，睫毛颤抖得像受惊的蝶翼，嘴唇微微张着，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樣。
许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了暗。他移开目光，手臂收紧，真的开始做深蹲。
一起。一落。
每一次下沉和起身，两人的身体都不可避免地摩擦碰撞。林霁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发烫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根本不敢抬头看任何人。耳边是许沉因为用力而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这个怀抱，这个温度，这个气息。
五个深蹲，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许沉做完最后一个，却没有立刻放下他。他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停顿了一秒。在这一秒的寂静里，他极快地、用只有林霁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撒谎。”
声音很低，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劣的笑意。
然后，他才松手，将林霁放回床沿。
林霁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脏狂跳得快要失控。他猛地坐回床上，深深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许沉。
周围是爆炸般的哄笑和掌声。
“牛逼！沉哥！” “五个！脸不红气不喘！” “霁哥脸好红啊哈哈哈！”
许沉像是没事人一样，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回窗边原来的位置靠坐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做出惊人举动的人不是他。
游戏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经完全被点燃了。大家兴奋地讨论着刚才那一幕，目光不时暧昧地瞟向林霁和许沉。
林霁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消失。他能感觉到许沉的视线偶尔落在他身上，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烧得他坐立不安。
刚才那句低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
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 他用这种近乎霸道的方式，揭穿了他，又……抱了他。
这到底算什么？
混乱中，他不知道又熬了几轮，终于找到借口，说自己头晕，想出去透透气，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307房间。
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平息内心的躁动。他走到宿舍楼外的走廊尽头，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呼吸，试图让失控的心跳慢下来。
走廊里很安静，与房间内的喧闹隔绝开来。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
林霁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许沉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许久，许沉才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吓到了？”
林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指紧张地抠着墙壁粗糙的表面。
“……没有。”他声音很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
许沉侧过头，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和低垂的、颤抖的睫毛。
“哦。”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挺轻的。”
林霁：“……”
他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有些恼怒地瞪向许沉。却正好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那笑容不再是戏谑或懒散，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点温柔和……了然的意味。
月光和走廊灯的光线交织，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时略显冷硬的轮廓。
林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心跳，一声，一声，清晰而用力地，敲在寂静的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