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汇演后的那个周末,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某种躁动不安的因子。月考结束,艺术节落幕,下一个明确的目标似乎就是即将到来的暑假。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人心涣散的松弛感。
林霁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物理竞赛的辅导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等他回过神,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毫无意义的线条,中间夹杂着几个反复出现的、缩写的“XC”。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手掌盖住那些字迹,脸颊发热。左右看了看,幸好没人注意。
许沉今天迟到了。早读课过半,他才从前门晃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热气。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额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脸,眼神里带着点没睡醒的惺忪,却依旧在经过林霁桌旁时,指尖极其自然地将一颗水果糖放在了他摊开的书页上。
这次是水蜜桃味的。
糖纸是柔软的粉色,在深蓝色的书页上格外显眼。
林霁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蜷缩了一下,才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许沉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包括林霁那点细微的慌乱。
课间,周洲咋咋呼呼地讨论着暑假计划,嚷嚷着要去哪里疯玩。林霁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戴着耳机的背影。
许沉的暑假会做什么?打球?旅游?还是……像文艺汇演前那样,一个人待在空教室里练琴?
他发现自己对许沉的一切,都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突然进来,宣布了一个消息:期末考前,年级要组织一次为期两天的户外拓展活动,去市郊的实践基地,要求全员参加。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兴奋期待的,也有哀嚎不想晒太阳的。
林霁对这类集体活动一向兴趣缺缺,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请假,就听见班主任拿着名单补充道:“宿舍按学号分,两人一间。名单我贴后面公告栏,自己下课去看。”
学号?
林霁的心猛地一跳。他的学号是17,许沉是18。他们是邻号。
会分到一起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平息。剩下的半节课,他如坐针毡,书页久久没有翻动。
下课铃一响,他没像往常一样慢慢收拾东西,而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向教室后面的公告栏。那里已经挤满了好奇的同学。
他踮起脚尖,费力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寻找。
找到了。
【307宿舍:林霁,许沉。】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血液“嗡”一声冲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嘈杂瞬间远去。他盯着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看了好久,直到后面有人不耐烦地催促,他才如梦初醒般让开位置。
许沉也来看名单了吗?他看到了吗?他会怎么想?
林霁低着头,快步回到自己座位,手指因为莫名的激动而微微发抖。他胡乱地把书本塞进书包,拉链拉了好几次才拉上。
一抬头,发现许沉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正站在公告栏前,单手插兜,看着那张名单。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看其他行要长了那么几秒。
然后,他转过身,视线恰好与林霁慌乱躲闪的目光撞个正着。
许沉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转瞬即逝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朝着林霁的方向,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看到了。 ——知道了。
林霁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轻轻攥了一下,酥麻的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背起书包,逃离了教室。
拓展活动定在周三出发。周二晚上,林霁在自己房间里收拾行李。他拿了两套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又塞了几本练习册——虽然大概率没时间看。
他犹豫了一下,从抽屉深处拿出那瓶许沉在图书馆给他的矿泉水。瓶子里的水早就不能喝了,但他一直没扔。瓶身冰凉光滑,他摩挲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它小心地放进了背包的侧袋。
像是要带上一件护身符。
第二天一早,大巴车准时停在校门口。学生们吵吵嚷嚷地按班级上车。林霁找到自己班的车,上去时,车厢里已经坐了大半。周洲在后面大声喊他,给他占了个靠窗的位置。
林霁走过去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车门。
许沉还没来。
直到车子快要发动,许沉才踩着点出现在车门口。他依旧背着那个黑色的背包,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运动行李袋,脸上没什么表情,扫了一眼车厢,朝着后排走来。
林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周洲旁边只有一个空位了,是靠过道的。
许沉走到他们这一排,脚步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掠过周洲,落在靠窗的林霁脸上。
周洲大大咧咧地招呼:“沉哥,这儿有座!”
许沉“嗯”了一声,却没立刻坐下。他把行李袋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对周洲说:“换个位置。”
“啊?”周洲愣了一下,“为啥?你要靠过道?”
“晕车。”许沉面不改色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周洲:“……”他看起来像是信了,又像是没完全信,但还是嘀嘀咕咕地站起身,把靠窗的位置让了出来,“行吧行吧,您老人家事儿多。”
许沉没理他,径自在林霁旁边的靠窗位置坐下。
熟悉的、淡淡的薄荷混合阳光的味道瞬间笼罩过来。林霁的身体瞬间绷直,手指紧张地抠着背包带子。大巴车的座位并不宽敞,两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轻轻挨着。
许沉似乎真的有点晕车,或者说,他假装得很像。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眉头微蹙,一副生人勿近的疲惫样子。
车子启动,驶出市区。颠簸中,他们的手臂摩擦的频率更高了。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细小的电流,窜过林霁的皮肤。
他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许沉一直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但他的睫毛偶尔会轻微颤动一下。
车子驶上一个拐弯,惯性让林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右倾斜,肩膀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许沉的胳膊。
他吓得立刻弹开,脸颊爆红,小声道歉:“对、对不起……”
许沉终于睁开了眼。他侧过头,看着林霁通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眉头舒展开来,那点刻意装出来的疲惫感消失了。
“没事。”他说,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目光落在林霁紧张得发白的手指上,“很紧张?”
“没……没有。”林霁矢口否认,声音却有点发虚。
许沉像是没在意他的否认,视线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基地后面有片林子,晚上能看到萤火虫。”
林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话:“真的?”
“嗯。”许沉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嘴角却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听说而已。”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林霁的心情却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偷偷侧过头,看着许沉近在咫尺的侧脸。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呼吸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
林霁的目光大胆了一些,掠过他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线条清晰的下颌……
忽然,许沉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像梦呓,又清晰得足以让林霁听见:
“别看了。”
林霁像是被当场抓获的小偷,血液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他猛地转回头,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他没睡着?!
那他刚才……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看他?
林霁羞愤得恨不得立刻跳车。他紧紧闭上眼,再也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旁边那个“睡着”的人,嘴角那抹再也抑制不住的、得逞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