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斧的钝刃刮过锈蚀的金属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废弃处理厂里显得格外刺耳。凌斐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工厂更深处的黑暗。药剂的反噬如同迟来的海啸，几乎要将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碾碎，冰冷的虚汗浸透破烂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但他没有停下。
掌心里，那点微弱的余烬紧贴着皮肉，一丝丝汲取着周围环境中零星逸散的、与“火种”同源的混乱能量，同时也将一种冰冷的、执拗的意念反馈回来——向前。
工厂深处的黑暗更加浓稠，堆积的废弃机械残骸如同扭曲的黑色丛林，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那股机油和金属腐败的味道里，逐渐掺杂进另一种气味——一种淡淡的、甜腻的、类似于福尔马林和衰老组织混合的怪异气味。
【数据感知】在剧痛和虚弱中艰难地维持着，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勾勒出前方能量的流动——更加杂乱，但也更加……集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吸引、汇聚着这些残存的能量。
嘎吱——嘎吱——
那种金属被缓慢撕裂的噪音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还夹杂着一种……液体滴落的粘稠声响。
凌斐握紧了消防斧，肌肉绷紧，放缓脚步，贴着一台倾倒的、内部结构暴露无遗的巨型机床残骸，缓缓探头。
前方景象，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那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地面相对干净，像是被刻意清理过。中央，矗立着一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看起来相对完好的老旧终端机和控制台。终端屏幕甚至还在微弱地闪烁着雪花点，显然由某种独立的备用电源供能。
控制台周围，散落着一些人类的骸骨。
它们大多穿着破烂的研究员白大褂或工装服，姿态扭曲，显然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或挣扎。许多骸骨并非自然白骨化，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金属化的质地，仿佛与周围的机械残骸发生了某种可怕的融合。
而在终端机前，背对着凌斐，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尚且维持着人形的躯体。
它（他？）穿着一件沾满黑褐色污渍、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白大褂，头发稀疏灰白，头颅低垂着，一动不动。一只苍白消瘦、布满暗色斑点的手无力地垂在控制台边缘。另一只手……则完全与控制台融合在了一起——苍白的手指如同树根般深深扎入了键盘和接口之中，皮肉与线路、金属诡异生长在一起，不分彼此。
那嘎吱的噪音和滴答声，正是从这只“融合”的手部传来，细微的能量流光偶尔在那皮肉与金属的交界处闪烁。
是这个“人”在维持着这台终端机的运行？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和发生了异变的身体？
凌斐的心脏莫名一紧。他没有感受到直接的敌意，反而是一种……极致的悲凉和死寂。
他谨慎地靠近，脚步放得极轻。
直到他走到那个身影侧后方，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仿佛早已石化。
凌斐的目光落在控制台屏幕上。那上面不是系统的界面，而是一行行不断自动滚动的、混乱的代码和……日记般的残破记录？
【日志日期：……无法识别……】 【……能量泄露无法遏制……同化速度加快……】 【……Grey系列……全都失败了……基石的能量……无法掌控……】 【……他们放弃了我们……封锁了这里……】 【……卡尔……玛莎……都变了……变成了怪物……我不得不……】 【……只剩我了……我必须记录下去……直到最后……】 【……‘摇篮’……那是谎言……祂想要的……是吞噬……是……】
日志在这里变得极其混乱，充斥着大片的乱码和无法辨认的字符。
而最后一行相对清晰的记录，则让凌斐瞳孔骤缩——
【……如果有人看到……小心‘基石’……它并非死物……它在低语……它在等待……】 【……螳螂……捕蝇草……都是餌食……为了喂饱……那个……沉睡的……】
记录戛然而止。
凌斐的目光猛地转向那个与终端融合的身影。
就在这时，那具仿佛石化的躯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颗低垂的头颅，如同生锈的齿轮般，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抬了起来。
露出一张干瘪、蜡黄、布满深深刻痕的脸。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一片死灰。但他的嘴唇却微微颤抖着，发出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最后的执念：
“……数据……备份……不能……消失……”
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凌斐，只是对着虚空，重复着这句呓语。
凌斐看着他与控制台融合的那只手，看着屏幕上那些绝望的记录，瞬间明白了。
这个人……是螳螂项目的幸存者？或者说是……被遗弃者。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强行维持着这台终端，保存着这些可能至关重要的数据，直到生命和意识都彻底枯竭、异化。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同情，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共鸣。
都在挣扎。都在被利用。都被抛弃。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个人，而是缓缓按在了控制台的屏幕上。
【数据感知】顺着屏幕，小心翼翼地避开那融合的血肉，探入终端深处。
大量的、未经加密的、残缺的数据流如同决堤般涌入他的脑海！比之前在核心区强行获取的更加原始、更加混乱，却也更加……真实！
早期关于“基石”能量的特性分析……粗糙的生物融合实验记录……失败案例的详细数据……关于“摇篮”计划的零星构想……甚至还有……几幅残缺的、关于如何构筑能量抑制符文的示意图？！虽然简陋，但其核心原理，与他体内那“封印者”的力量竟有几分诡异的共通之处！
最重要的……是一份被多次标记为【最高风险】的音频文件碎片。
凌斐毫不犹豫地将其解锁。
滋滋的电流杂音响起，随后是一个极度恐惧、压抑着尖叫的男声（似乎是某个勘探队员的通讯记录）：
“……上帝啊……那根本不是什么矿脉！那是一座坟！一座巨大的、金属的坟！” “……雕像！那些扭曲的雕像……它们在看着我们！” “……声音……你们听到了吗？从最深的地方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心跳……” “……卡尔他……他直接走向了那片暗红色的光……拉都拉不住……然后他就……融化了……和石头长在了一起……” “……撤退！快撤退——！！啊！！！！”
记录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某种巨大的、金属撕裂般的噪音中戛然而止。
Tomb-01！掘进者七号！他们发现的根本不是什么遗迹，而是一座……坟墓？里面还有会“心跳”的东西？
螳螂项目的高层显然知道那里极度危险，却依旧派出了勘探队……
凌斐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
那个与终端融合的幸存者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融合的那只手发出刺眼的蓝光，皮肤下的能量导管疯狂搏动，仿佛要炸开！
“……来了……祂……感知到了……”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读取数据……祂就会……”
话音未落！
噗嗤！
一根尖锐的、完全由纯净白光构成的能量长矛，毫无征兆地、从上方穹顶的阴影中闪电般射下，精准地贯穿了那个幸存者的头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里的恐惧凝固，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软地垂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那根白光长矛也随之消散。
系统的“清道夫”？！它们一直潜伏着？！等待着他读取完数据才动手？！
凌斐头皮瞬间炸开！想也没想，身体猛地向侧后方暴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咻！咻！咻！
更多的白光长矛如同疾风骤雨般，从不同角度射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将他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与此同时，整个废弃工厂的灯光猛地全部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只有那些白光长矛和【清道夫】单元逐渐凝实的、散发着冰冷杀意的纯白轮廓，在黑暗中如同索命的幽灵，缓缓逼近！
绝杀之局！
凌斐背靠着一堆冰冷的废料，消防斧横在身前，剧烈地喘息着。精神力枯竭，身体重伤，药剂反噬达到顶峰……这一次，似乎真的无路可逃了。
掌心的余烬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微微发烫，光芒急促地闪烁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具被爆头的幸存者尸体，又看了一眼周围无声逼近的死亡白光。
眼中，所有的情绪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疯狂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举起武器，而是将掌心那点急促闪烁的余烬，轻轻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冰凉感，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暂时压下了肉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涣散。
仿佛有一个无声的声音在告诉他——
活下去。
然后，
毁掉一切。
他缓缓握紧消防斧，锈蚀的斧刃在绝对的黑暗中，映不出丝毫光亮。
却仿佛渴饮着无尽的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