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的紧张气氛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笼罩了整个高二年级。连平时最闹腾的周洲，课间也捧着书嘟嘟囔囔地临时抱佛脚。
林霁倒不怎么担心。书本和习题是他熟悉的领域，是能让他感到安心的秩序。他埋首于复习资料中，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偶尔从题海中抬头，目光会不受控制地溜向右前方。
许沉似乎对月考毫无压力，依旧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有时趴在桌上补觉，有时戴着耳机听歌，指尖随着无声的节奏轻敲桌面。但林霁注意到，他偶尔蹙眉看向物理卷子时，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某个反复做错的题型上画圈。
是一个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应用题，难度不小。
林霁的心微微一动。他低下头，在自己干净整洁的错题本上，找到类似的那道题，将解题步骤一步步写得极其详尽，甚至在关键步骤旁用红笔标注了易错点和思路切入点。
写完，他犹豫了一下。直接给他？太突兀。塞他桌肚？被看到怎么办？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星星记号。
他拿出铅笔，在详解步骤的末尾空白处，极轻地画了一个很小的、抽象的闪电符号。然后，他撕下那页纸，仔细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很小的方块。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空了大半。许沉还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耳机线从耳廓垂落。
林霁的心跳得飞快。他捏着那个小纸方块，站起身，假装去后面扔垃圾。经过许沉座位时，他的脚步放得极轻，手指颤抖着，将那个小纸方块飞快地塞进了许沉虚握着的、搭在桌沿的手心里。
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许沉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收拢，将那个小纸块握住了。
林霁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快步走开，手心全是汗。
直到上课铃响，许沉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还有趴着睡压出的红痕。他揉了揉眼睛，展开手心，看着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小纸方块，愣了一下。
他抬头，目光扫过教室。林霁正低着头，一副认真预习的样子，耳根却透出可疑的粉色。
许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他低下头，慢慢展开纸页。当看到上面详尽的解题步骤和那个小小的闪电符号时，他眼中的睡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亮光的专注。
他看得很仔细，指尖划过那些清秀工整的字迹，在那个闪电符号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拿出自己的物理卷子，找到那道画了好几个圈的题，对照着纸上的步骤，重新演算起来。
第二天，物理月考。
试卷发下来，林霁快速浏览了一遍。最后一道大题，果然是电磁感应综合题，题型和难度都与他昨天写下的那道极为相似。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
许沉也正看着卷子，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他拿起笔，几乎没有停顿，便开始在答题卡上书写。
林霁收回目光，低下头，也开始答题。心底那点小小的雀跃，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对答案的声音、哀嚎声、笑闹声交织在一起。
林霁收拾着文具，感觉有人在自己桌旁停下。
他抬起头。
许沉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月考的草稿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草稿纸放在林霁桌上，用手指点了点纸页的背面一角。
然后转身走了。
林霁拿起草稿纸，翻到背面。
在角落的位置，用铅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小的……笑脸。
：)
线条简单，甚至有点幼稚，却让林霁盯着看了好久。指尖轻轻拂过那淡淡的铅笔痕迹，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成绩很快出来了。林霁稳居年级前三。许沉的物理成绩罕见地冲进了班级前十，那道电磁感应大题更是拿了满分。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表扬了许沉进步显著。许沉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懒散地靠着墙，但下课经过林霁桌旁时，手指极其快速地将一颗薄荷糖放在了他摊开的英语书页上。
糖纸是绿色的，清凉的味道。
校园文化艺术节临近，班级要出一个节目。文艺委员征集了半天，响应者寥寥。最后不知谁起哄，推了许沉上去弹吉他。
许沉也没推辞，懒洋洋地应了声“行啊”。
之后几天，下午放学后，许沉偶尔会留在空教室里练琴。有时林霁做完值日，经过那间教室，能听到里面传出断续的、还不成调的吉他声。是首旋律很温柔的慢歌。
他不敢停留，总是加快脚步走开，但那旋律却像钻进了脑子里，时不时地冒出来。
正式演出的前一晚，林霁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竞赛资料，弄到很晚。回教室拿书包时，整栋教学楼几乎都空了。
只有那间排练的教室，还亮着灯。
吉他声隐约传来，比之前流畅了许多，旋律舒缓而干净，在寂静的楼道里轻轻回荡。
林霁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教室的后门虚掩着。他透过门缝，看到许沉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课桌上，抱着吉他，低着头，指尖拨动着琴弦。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的表情很专注，褪去了平时的懒散和疏离，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弹的正是那首慢歌。偶尔会卡顿，重复某个小节。
林霁屏住呼吸，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安静地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柔软而酸胀。
里面的琴声忽然停了。
许沉抬起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虚掩的后门方向。他似乎早就知道外面有人。
林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逃。
“听了这么久，”许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点练习后的微哑，和平常不太一样，“不进来给点意见？”
林霁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进去？说什么？他根本不懂音乐。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里面的吉他声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那首温柔的曲子，这一次，流畅了许多，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或者说……解围。
林霁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但他也没有离开。他就那么靠着墙，听着里面流淌出的、越来越娴熟的旋律，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轻轻落下，余韵在空荡的楼道里缓缓消散。
里面传来吉他放入琴盒的轻微声响，还有课桌被挪动的声音。
林霁像是终于回过神，慌忙转身，几乎是踮着脚尖，飞快地、无声地逃离了那条走廊。
第二天晚上的文艺汇演，台下座无虚席，灯光炫目。许沉上台时，下面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和女生的低呼。
他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灯光落在他身上，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干净又惹眼。
前奏响起，是昨晚那首曲子。
他开口唱歌，声音透过麦克风，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磁性，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林霁坐在班级靠后的位置，心跳随着每一个音符起伏。他看着灯光下的许沉，觉得他像是在发光，遥远又耀眼。
歌唱到一半，进入一段间奏。许沉低头拨着琴弦，忽然，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精准地、毫不迟疑地，落在了林霁的方向。
林霁呼吸一窒。
那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晃动的光影，稳稳地接住了他。许沉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或慵懒，是一种深沉的、专注的、甚至带着某种坦荡的温柔。
他对着他这个方向，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笑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继续弹唱。
那一刻，周围的掌声、欢呼声、音乐声，仿佛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霁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束穿过人群的目光，和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砰。砰。砰。
敲打着只有他一个人听见的、震耳欲聋的旋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