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上，寒风卷着血腥气呼啸而过。
萧灼攥着楚曦手腕的指节绷得发白，几乎能听见自己牙关咬紧的咯吱声。那两个字——“颜卿”——出口的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又疯狂地灼烧起来。
楚曦腕骨被她捏得生疼，脸色因失血和剧痛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她却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甚至试图勾起一个惯常的、属于“颜卿”的慵懒笑意，可惜失败了，嘴角只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松手，寒鸦。”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我该叫你，萧将军？”
这声“萧将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萧灼沸腾的怒火上，刺得她一个激灵。她猛地甩开手，仿佛触碰的是什么剧毒之物，踉跄后退半步，长枪“铛”一声顿在地上，支撑住微微发晃的身形。
下方平叛的厮杀声仿佛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张脸——倾国倾城的南靖长公主，月下抚琴的知音颜卿。两张面孔疯狂交织、重叠，最终狠狠撕裂她所有的认知。
“为什么？”萧灼的声音粗粝得不像她自己，“玩弄我于股掌之间，很有趣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两个身份之间挣扎猜疑，很有趣吗？！楚曦！”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
楚曦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轻轻用未伤的左手扯下袖口一片白纱，慢条斯理地缠绕在伤口上。动作依旧优雅，却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麻木。
“好玩吗？”她重复着，忽地轻笑一声，抬眸时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萧灼，你以为这是儿戏？你以为我扮作颜卿接近你，是为了好玩？”
她向前逼近一步，无视那柄还染着叛军鲜血的长枪，逼视着萧灼：“若不是‘颜卿’这个身份，我如何能得知北朔二皇子勾结我南靖叛将、私铸兵械、意图挑起两国大战的阴谋？若不是‘颜卿’，我如何能拿到那些证据？又如何能……在你被自己人背后捅刀的时候，及时把线索递到你眼前？！”
萧灼瞳孔一缩，想起那枚玄铁令牌，想起山崖下“颜卿”留下的那句话，想起那封藏着红线的密信……所有线索瞬间贯通！原来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中！甚至包括自己的反应！
“那你今日救太子……”萧灼嗓音干涩。
“太子若死，北朔大乱，战火必起。届时南靖能否独善其身？更何况……”楚曦语气微顿，侧过脸，避开萧灼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太子一死，你这个太子党心腹大将……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灼心上。
是为了南靖？还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更汹涌的愤怒和恐慌压了下去。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骗得团团转？！”萧灼猛地抬手，枪尖再次指向楚曦，这一次，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看着我为你动心，为你牵挂，甚至……甚至……”她说不下去了，那些月下共饮、险境相依、指尖触碰带来的战栗与悸动，此刻都成了锥心的讽刺。
楚曦看着那颤抖的枪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随即又被冰冷的自嘲覆盖：“动心？萧将军，别忘了，你是北朔的镇北将军，我是南靖的长公主。我们之间，隔着边境线上无数将士的血仇。这点心动，于家国天下而言，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恢复成那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南靖公主：“今日我救北朔太子，是不愿见北朔内乱让第三方得利。你我之间这笔账，你若想算，日后战场之上，我随时奉陪。”
说完，她竟不再看萧灼，抱着那张断了弦的琴，转身欲走。白衣染血，背影在火光月色下单薄又决绝。
“站住！”萧灼厉喝，枪尖一横，拦住去路。
楚曦脚步停住，却不回头。
巨大的痛苦和混乱撕扯着萧灼。她知道楚曦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家国仇恨如山横亘。可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暴怒和……和不甘心的眷恋，让她无法就这样放她走。
她想撕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想逼她露出破绽，想证明那些过往不全是虚假！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出手，不是用枪，而是五指成爪，疾风般抓向楚曦的肩膀——她要用“寒鸦”的方式，逼“颜卿”出手！
楚曦似背后长眼，抱着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轻轻一旋，恰到好处地避开这一抓，同时左肘无声无息地向后撞向萧灼肋下空门！
动作快、准、狠！完全是江湖一流高手的应变！
萧灼被迫格挡，两人在狭窄的宫墙之上瞬间过了数招！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劲风激荡，却没有一丝多余声响！那是独属于“寒鸦”与“颜卿”的、默契到极致的较量方式！
楚曦始终没有放下那把琴，单手持琴格挡、反击，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却每一次都精准地封死萧灼的攻势。
直到萧灼一个虚晃，右手枪尖佯攻下盘，左手并指如电，直刺楚曦颈侧要害！
楚曦下意识地旋身卸力，同时一直未伤的左手并指迎上——指尖萦绕的，正是“颜卿”独门的、以内力凝练音刃的起手式！
两人指尖即将对撞的刹那——
楚曦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撤力！内力反噬，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溢出唇角。
而萧灼的指尖，已带着凌厉的劲风，停在她颈侧动脉一寸之外。
空气死寂。
萧灼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她看着楚曦唇边那抹刺眼的鲜红，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随即涌上的绝望般的平静。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真的是她。每一次切磋，每一次并肩，每一次心动……全都是她。
“好……好得很……”萧灼缓缓收回手，笑声低哑破碎，比哭更难听，“楚曦，你真是……好得很。”
她不再看楚曦，转身，一步步走下宫墙。背影僵硬挺直，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楚曦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火光阴影处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鲜血点点溅落在琴身和白衣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慢慢抬起未伤的手，看着方才险些本能使出的音刃起手式，眼中一片空茫。
输了。
这一局，她看似步步为营，却输得一败涂地。
脚下，叛军的垂死呻吟已被镇压的欢呼取代。
而她们之间，刚刚真正开始的一场战争，却已血流成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