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入寝殿,驱散了夜的暧昧与疯狂,只留下冰冷的现实和一身狼藉。
沈青釉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心口的剧痛和屈辱才稍稍麻木。内室传来皇帝起身的动静,宫人细碎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她猛地惊醒,迅速整理好凌乱的中衣,将散落的发丝捋顺,指尖触到红肿刺痛的唇瓣和颈侧细微的红痕时,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幽光。
皇帝李钧神清气爽地走出来,见到她苍白着脸站在窗边,只当她起得早,并未在意,反而因昨夜“温存”而心情颇佳,临走前又温言抚慰了几句,许诺晚些再来看她。
送走皇帝,沈青釉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深沉的算计。
“小主,您……您没事吧?”云禾小心翼翼地进来伺候,一眼就看到了她唇上的伤和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痕,以及那双过于沉寂冰冷的眼睛,吓得声音都发颤。昨夜外间的动静,她隐约听到一些,却不敢靠近。
“无事。”沈青釉声音沙哑,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去打盆冷水来,再寻些消肿祛瘀的膏药。”
云禾不敢多问,连忙照办。
用冷帕子敷过眼睛和唇瓣,又仔细涂抹了膏药,稍稍遮掩了痕迹,沈青釉才开始梳妆。她选了一件立领的宫装,恰好能遮住颈侧。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再无半分之前的彷徨脆弱。
昨夜萧绝的失控,他的嫉妒,他的眼泪,他那句“你的命还有用”……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没有让她心软,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和价值。
她是一颗棋子,但也是一把能伤人的刀。萧绝需要她,至少在现阶段,他不会让她轻易死掉。而这,就是她目前唯一的、可悲的依仗。
但坐以待毙绝非她的风格。萧绝提醒了她,她的“用处”在于皇帝。那么,她就必须将这“用处”发挥到极致,不仅要固宠,更要借此机会,在这吃人的宫廷里,为自己凿出一条生路,甚至……反击的道路。
她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午后,皇帝身边的首领大太监亲自来传口谕,说皇上晚间仍来缀霞阁用膳,让良媛早作准备。那太监态度恭敬,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探究。沈青釉如今圣眷正浓,又是“失子”不久,皇帝连续宿在此处,已引得后宫暗流涌动。
沈青釉恭敬领旨,塞给那太监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状似无意地轻叹:“有劳公公了。只是我这身子……昨夜也不知怎么了,睡得极不安稳,惊悸盗汗,晨起竟发现嘴角都磕破了,许是梦魇时自己不慎弄的,倒让皇上挂心。”她微微侧头,露出颈侧那抹被立领勉强遮掩、却仍能看出些许端倪的红痕,眼神脆弱又带着点后怕。
那太监是何等精明之人,目光在她唇角和颈侧一扫,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这痕迹……可不像是自己磕碰或梦魇能弄出来的!倒像是……像是被人用力……他不敢深想,连忙低下头,语气更加恭敬:“良媛主子定要保重凤体,奴才定会回明皇上您的辛苦。”
消息很快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御前。
晚膳时分,李钧到来,果然仔细打量了沈青釉片刻,见她精神似乎比昨日更差些,妆容也比往日厚重,尤其是唇色,用了比平时更艳的口脂遮掩。用膳时,他看似随意地问起她昨夜睡眠。
沈青釉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垂下眼帘,声音细弱:“谢皇上关怀,只是……只是仍有些心悸,许是日有所思……”她适时地停住,露出一丝强颜欢笑,“臣妾无事,皇上不必挂心。”
她越是掩饰,李钧心中的疑窦就越深。他想起首领太监那吞吞吐吐、意有所指的回禀,再看沈青釉这异常的情状,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快的念头逐渐升起——莫非这缀霞阁,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欺侮他的妃嫔?联想起她之前“意外”小产,至今查无实据……
帝王的猜忌心一旦被勾起,便再难平息。
他没有当场发作,甚至语气更加温和,但眼底已染上了一层深思和冷意。他对沈青釉的“怜惜”中,掺杂了更多对自身权威被挑衅的敏锐警惕。
这一切,沈青釉冷眼旁观,心中有数。
她成功地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这根刺暂时不会指向萧绝,却足以让皇帝对缀霞阁的“安全”以及她之前遭遇的“意外”产生更深的怀疑。这怀疑,就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将来或许能利用的武器。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釉依旧温婉承宠,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更多“脆弱”和“不安”。皇帝来的更勤,赏赐更多,甚至增派了护卫“保护”缀霞阁的安全。宫中关于沈良媛圣眷无双、皇帝爱重非常的流言愈传愈盛。
而萧绝,自那夜之后,似乎彻底沉寂下去。他依旧在御前当差,偶尔也会随驾来缀霞阁,但每次都低眉顺眼,恭敬无比,仿佛那夜失控崩溃、凶狠亲吻她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只有极偶尔的、无人察觉的瞬间,当沈青釉与皇帝言笑晏晏,当他不得不低头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或物件时,沈青釉能感觉到那瞬间投射在她手上、冰冷刺骨如同实质的目光。
他在看。他一直在看。
他看着她如何利用皇帝的怜惜,如何巩固地位,如何将那夜他留下的痕迹转化为对自己的保护。他看清了她的算计和冰冷,也看清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一个可恨、可利用、必要时可以毫不犹豫捅上一刀的仇敌。
这种认知让他心如刀绞,却又诡异的,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
也好。这样也好。
恨比爱更牢固,更安全。既然无法挣脱,那就一起在这地狱里沉沦吧。
他变得更加沉默,行事却越发凌厉果决,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成了更深的谋划和力量。他推进计划的动作明显加快,几次暗中行动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戾。
沈青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知道,萧绝的耐心不多了。皇帝对她超乎寻常的“宠爱”,如同一把双刃剑,在保护她的同时,也加速了风暴的来临。
她必须更快地找到突破口。
这日,皇帝心情甚好,提及过几日要带几位宠妃去京郊皇家别苑小住赏秋。沈青釉心中一动,柔声附和,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却又适时地黯淡下去,轻声道:“臣妾在京中已无亲眷,倒是……倒是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带我去京郊的白云观上香,那里的素斋和秋景都是一绝,不知如今还在否……”
她语气怅然,带着对亡母和家族仅存的一点温暖回忆,听得李钧心生怜意,握了握她的手:“爱妃若想去,朕陪你去便是。白云观?朕记得是处清修之地,香火似乎不盛了,没想到爱妃还记得。”
“臣妾还记得那位观主,好像是姓……玄?一位很和气的道长。”沈青釉仿佛陷入回忆,轻声细语。
她成功地,将“白云观”和“玄”这个字,看似无意地嵌入了皇帝的脑海。
她知道,萧绝一定在听着。她也知道,她家族旧案的卷宗里,似乎隐隐约约,提到过一位与父亲有过交往的、方外之人……线索模糊,但她必须尝试。
抛出这个饵,她会等着看,最先咬钩的,会是皇帝,还是那条藏在深水下的,复仇的毒蛇。
殿内温情脉脉,暗流却已悄然转向。沈青釉垂下的眼眸里,一片冰封千里的冷静。
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