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霞阁内,沈青釉对镜梳妆。镜中的女子,眉眼间褪去了些许稚嫩,多了几分被痛苦和恨意淬炼出的冷冽风华。唇瓣上被萧绝啃咬出的细微伤口已结痂,她用口脂巧妙遮掩,反而更添一丝破碎的诱惑。
皇帝李钧果然如她所料,接连几日都宿在缀霞阁。他似乎极为享受这种将失去“龙种”的悲痛美人重新揽入怀中、细心呵护的感觉,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掌控欲和怜惜之情。
沈青釉曲意逢迎,将那份恨意与冰冷深深埋藏,扮演着一个依赖君王、渐渐从悲伤中走出的柔弱妃嫔。她不再提及孩子,只细心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偶尔弹奏一曲清冷的调子,或与皇帝对弈一局,恰到好处地展露才情,却又时刻保持着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勾得李钧心痒难耐。
她甚至在一次侍寝后,于晨曦微光中,假意惊醒,泪眼朦胧地蜷入皇帝怀中,低泣着诉说“梦见孩儿啼哭不止,心中惧怕”。李钧自是温言安抚,对她更是怜爱疼惜,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缀霞阁,甚至透出口风,有意在她“身子大好”后再度晋她的位份。
这一切,自然一丝不落地传入了萧绝耳中。
他表面依旧是那个冷峻寡言、办事得力的御前太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听到关于缀霞阁、关于沈青釉如何承欢邀宠的细枝末节时,心口那股噬骨的灼烧感几乎要将他焚毁。那日黑暗杂物房里的触感、气息、她细微的颤抖和最终的软化,如同鬼魅般日夜纠缠着他。
这夜,李钧在缀霞阁用了晚膳,多饮了几杯酒,兴致颇高,握着沈青釉的手在窗边赏月,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沈青釉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脸上挂着浅淡的红晕,目光低垂,一副羞怯顺从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殿外廊下,那道如同融入夜色的玄色身影——萧绝正垂首侍立,等候传唤。
她心中冷笑,忽然生出一股极大的恶意。
趁着皇帝转头吩咐内侍添酒的间隙,她看似无意地轻呼一声,身子微微一歪,袖口拂倒了案几上一盏清茶。微凉的茶水溅湿了她轻薄的纱袖和前襟,勾勒出些许暧昧的轮廓。
“呀!”她慌忙起身,带着歉意的、湿漉漉的眼神望向皇帝。
李钧见状,非但不恼,反而觉得美人失措别有一番风情,笑道:“无妨,爱妃快去更衣,莫着了凉。”他甚至亲自抬手,用龙袍的袖角替她擦拭手腕上的水渍,动作亲昵。
沈青釉柔顺应下,转身欲往内室。经过殿门时,与垂首的萧绝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脚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轻呼着向前扑倒!
“小心!”李钧的声音响起。
但离她最近的,是萧绝。
几乎是本能反应,萧绝猛地抬手,一把揽住了她即将摔倒的身子。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底下紧绷的肌肉和灼人的温度。沈青釉整个人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脸颊险些撞上他冰冷的太监服饰上的刺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萧绝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腰侧,那力道大得惊人,指尖甚至微微陷进她柔软的肌理。沈青釉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透过衣料传来的、几乎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他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住她,里面翻滚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黑暗的欲望。
她的气息,她身体的柔软曲线,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而恶意的光芒,都像是最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他苦苦压抑的所有情绪。
李钧并未看到两人眼神的交锋,只看到萧绝及时扶住了沈青釉,点头赞许:“萧绝倒是眼疾手快。”
萧绝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重新垂下头,声音嘶哑低沉:“奴才僭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青釉站稳身子,抚着心口,对着皇帝柔柔一笑:“多谢皇上关心,也多亏了萧公公。”她转向萧绝,语气轻快甚至带着一丝天真,“萧公公力气真大,方才扶得本主稳稳的,倒不像个……”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意识到失言,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却尽是挑衅,“倒不像个文人呢。”
这话听在皇帝耳中或许只是妃嫔无心的玩笑,但听在萧绝耳中,无疑是赤裸裸的嘲讽和撩拨。她在提醒他那晚的失控,提醒他此刻的隐忍,提醒他身体里无法磨灭的、与太监身份截然不同的东西。
萧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刺破皮肉。他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笑得如同妖精般的女人撕碎、吞噬。
“奴才粗鄙,只会些笨力气。”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回答,头垂得更低,掩去眼底骇人的风暴。
李钧哈哈一笑,并未在意这小插曲,只催促沈青釉快去更衣。
更衣回来后,沈青釉越发显得娇慵无力,倚在皇帝身边,偶尔递上一颗剥好的葡萄,指尖“无意”擦过皇帝的唇瓣,引来帝王愉悦的低笑。她甚至借着斟酒的机会,半个身子几乎倚进皇帝怀里,纱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方才被茶水溅湿的痕迹。
这一切,都像是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凌迟着萧绝的神经。他如同雕像般立在阴影里,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嫉妒和愤怒的毒火灼烧、扭曲。他甚至能想象出皇帝的手是如何抚摸那他曾触碰过的肌肤,皇帝的唇是如何靠近那他曾肆虐过的唇瓣……
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疯狂叫嚣。
终于,李钧酒意上涌,搂着沈青釉的肩,起身欲歇息。他挥退了旁人,包括萧绝。
萧绝躬身退至殿外,冰冷的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熄灭心头的烈焰。殿内,隐约传来沈青釉娇柔的劝慰声和皇帝含糊的笑语,随后是烛火被吹灭的细微声响,以及内室锦帐落下的窸窣声……
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用逃的速度,离开了缀霞阁的范围,一路疾行至无人处,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宫墙上!
坚硬的墙砖碎裂,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似乎稍稍压制了那几乎要让他疯狂的嫉妒和占有欲。
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不断闪过沈青釉方才倚在皇帝怀中的画面,闪过她挑衅的眼神,闪过她湿衣裹身时玲珑的曲线……
“沈青釉……”他低声嘶吼着她的名字,如同困兽的哀鸣,充满了痛苦和无法解脱的绝望。
他明明恨她,恨她的身份,恨她的“不洁”,恨她轻易承欢仇敌。可为什么,看到她对别人笑,对别人示好,甚至可能躺在别人身下,他会痛得如此撕心裂肺,嫉妒得如此发狂?
这种失控的情感让他恐惧,更让他愤怒。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挣脱那名为“沈青釉”的漩涡。
而在缀霞阁内室的锦帐之中,沈青釉听着皇帝逐渐平稳的呼吸,确认他已沉沉睡去。她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和决绝。
方才殿外那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闷响,她听到了。
萧绝,这才只是开始。
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绝望,我会一点一点,加倍奉还。
她轻轻挪开皇帝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冰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恨意是她的铠甲,而那颗被他亲手碾碎又由恨意重塑的心,将比任何武器都更加锋利。
这场在爱与恨、欲望与毁灭边缘的疯狂博弈,谁先沉沦,谁便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