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重归寂静，门板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却关不住屋内汹涌未平的心潮。方才简一他们仓促离开带起的微风，似乎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
沈清远的手还紧紧握着陆燃的，十指交扣，力道不再像刚才那样失控，却依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生怕松开的固执。无名指上，皮肤的纹路和微凸的墨迹紧密相贴，交换着过速的心跳和微潮的汗意。
陆燃微微动了一下被握得发麻的手指。
沈清远立刻紧张地收拢掌心，侧过头看他，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小心翼翼的不确定：“……疼？”
陆燃摇摇头，耳根有些发热。他不太习惯这样直白又黏糊的关切，更不习惯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嚣张外壳、眼神软得像大型犬的沈清远。
“没有。”他低声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枚黑色的“LU”刺青在他眼前晃动，提醒着这七年并非他独自一人的噩梦。心里酸胀得厉害，像泡在温水里，又软又涩。
沈清远顺著他的目光看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处皮肤，声音低了下去：“刚纹的那段时间，老是忍不住去摸。觉得……像个梦。怕一觉醒来，连这个念想都没了。”
陆燃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细微的疼。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极轻地问：“……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是无名指？这个意味着绑定和承诺的地方。
沈清远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他，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滚烫的认真：“因为没得选。”
陆燃一怔。
“这里，”沈清远用另一只手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又抬起交握的手，让那纹身对着陆燃，“和这里。只能选一个地方刻着。这里……更疼一点。”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疼才能记得住。记得我是有主的。哪怕……主子跑了。”
陆燃被他的话噎住，眼眶又开始发热。他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酸涩压下去，才转回来，声音闷闷的：“……傻子。”
沈清远却笑了，眼睛弯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夸奖。他凑近些，额头几乎又要抵上陆燃的，呼吸温热地交融：“嗯，你的傻子。”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数清对方颤动的睫毛，看清对方眼底自己的倒影，和那倒影里清晰无误的、笨拙又汹涌的爱意。
陆燃有些不自在地想往后躲，却被沈清远揽住了后腰，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躲。”沈清远的声音低哑下去，目光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上，眼神变得深浓，“让我看看你。”
陆燃僵住了，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沈清远的视线像实质一样拂过他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上。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温度悄然攀升。
沈清远缓缓低下头。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碰触的瞬间——
“咕噜——”
一声极其响亮、不合时宜的腹鸣，猛地从陆燃肚子里传出来。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沈清远动作顿住，抬眼看向陆燃。
陆燃整张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耳尖都染上绯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猛地推开沈清远，窘迫得语无伦次：“我……我没吃晚饭……”
沈清远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羞恼模样，愣了两秒，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越笑越响，最后几乎是畅快地笑出了声，眼角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笑什么！”陆燃恼羞成怒，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
沈清远止住笑，但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他伸手，揉了揉陆燃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走，带我的‘主子’去吃饭。”
“谁是你主子……”陆燃小声嘟囔，却没拍开他的手。
……
半小时后，市中心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顶楼旋转餐厅，最好的靠窗位置。
沈清远熟练地点完菜，将菜单递给侍者，目光却一直没从对面的人身上移开。
陆燃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昂贵的亚麻桌布边缘。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被雨淋过又捂干、显得有些皱巴巴的T恤，与周围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
“紧张？”沈清远隔着桌子，伸手过来，轻轻碰了碰他抠桌布的手指。
陆燃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瞪他一眼：“没有。”顿了顿，又忍不住压低声音，“……你干嘛带我来这种地方？”
“赔罪。”沈清远说得理所当然，给他面前的杯子倒上温水，“顺便……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沈清远抬眼看他，灯光在他眼底投下温柔的光晕，“……我找回家的猫，终于肯让我靠近了。”
陆燃：“……”
菜很快上齐，精致得如同艺术品。陆燃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主要是沈清远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像粘在他身上一样。
“你……别老看我。”陆燃忍不住说。
“好看。”沈清远支着下巴，眼神专注，答得理直气壮，“看不够。”
陆燃耳根又红了，低下头默默切牛排，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微微翘起一点弧度。
吃到一半，沈清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直接按了静音，反扣在桌上。
“怎么不接？”陆燃问。
“推销的。”沈清远面不改色，给他夹了一块嫩煎鹅肝，“尝尝这个，你以前……应该会喜欢。”
陆燃看着那块鹅肝，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沈清远。”
“嗯？”
“跟我说说吧。”陆燃放下刀叉，神情认真，“七年。你的事。”
沈清远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晃了晃杯子里暗红色的液体，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灯火，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没什么好说的。”他声音平淡，“读书，打架，搞钱。等着……足够强大，足够回来找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陆燃能想象到其中的艰难。一个被家族半放逐、试图挣脱控制的少年，在异国他乡独自挣扎的七年，怎么可能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你妈妈她……”陆燃迟疑着开口。
沈清远转回头，眼神冷了一瞬，随即又软化下来：“她病了。心脏不好，去年做了一次大手术，现在大部分时间在疗养院。公司的事，基本不管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听不出是释然还是别的。陆燃想起那个冰冷优雅、用最平静的语气将他驱逐的妇人，心情复杂。
“那……你的名字？”陆燃想起另一个问题。沈清远，沈煜祺。
“沈清远是回沈家后改的。沈煜祺……”沈清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是孤儿院老院长给取的，她说这名字贵气，容易被好人家挑中。”
他看向陆燃，眼神变得深邃：“但我更喜欢你叫我以前的……小名。”
陆燃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被他刻在锁骨下的名字，那个属于孤儿院里沉默却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的名字。
“阿……远？”他试探地，极轻地叫出声。
沈清远（或者说，阿远）的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他隔着桌子，用力握了一下陆燃的手：“嗯。”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而亲昵的氛围中吃完。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沈清远开着车，一只手却始终握着陆燃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
“我上去了。”陆燃解开安全带，手指搭上门把。
“嗯。”沈清远应着，却没解锁车门。
车内一片寂静。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勾勒出沈清远深邃的轮廓。他侧过身，看着陆燃，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和……具有侵略性。
“陆燃。”他叫他的名字。
“嗯？”
“现在，可以了吗？”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
陆燃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清远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代替。他倾身过去，一只手捧住陆燃的脸颊，拇指极轻地抚过他微微抿起的下唇。
陆燃浑身一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却没有躲开。他看着沈清远越来越近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模样，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许可。
唇瓣终于相贴。
温热，柔软，带着一点红酒的余味和沈清远身上独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像试探，像确认。沈清远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陆燃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着，生涩地回应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沈清远呼吸一沉，搂在他腰后的手臂骤然收紧，吻骤然加深，变得急切而热烈，像是要弥补七年来所有的空缺和渴望。
唇齿交缠，呼吸灼热。车内空间狭小，空气迅速升温，弥漫着暧昧的水声和压抑的喘息。
陆燃被吻得浑身发软，脑子迷迷糊糊，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沈清远胸前的衬衫布料。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远才喘息着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他的，两人呼吸交错，灼热而急促。他的眼神暗沉得像夜海，里面翻滚着未餍足的欲望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呼吸。”他看着陆燃憋得通红的脸和湿润红肿的唇，低低地笑了一声，指腹蹭过他唇角的水光。
陆燃猛地回过神，窘迫地推开他，气息不稳：“……够了。”
沈清远从善如流地松开他，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车门锁“咔哒”一声解开。
“明天我来接你。”沈清远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陆燃没应声，拉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跑进电梯，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他才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嘴唇，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电梯镜面里，映出他泛着红晕的脸和一双水光潋滟、明显有些失神的眼睛。
他慌忙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一点点扬了起来。
回到空荡的公寓，那份令人心悸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唇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清远发来的消息。
【阿远：到了。】 【阿远：记得锁好门。】 【阿远：明天见，我的小哭包。】
陆燃看着最后那个久违的、带着戏谑又亲昵的称呼，脸颊发烫，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半晌，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敲下一个字。
【LU：嗯。】
发送成功。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楼下，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灯亮着，像沉默而忠诚的守卫。
过了一会儿，车灯熄灭，引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汇入夜间的车流。
陆燃看着那点尾灯消失不见，才拉上窗帘。
房间陷入黑暗和寂静。
但他知道，这一次，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锁骨下的旧痕和无名指上的新刺，隔著七年的时光和数百公里的距离，终于再次共振。
雨停了。
天，快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