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七年前那个雨夜未愈的伤口。陆燃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廊柱，退无可退。
沈清远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沉得像墨，里面翻滚着他看不懂的痛楚和愤怒，还有别的，更深沉的东西。那眼神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生吞下去。
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强势地侵占着陆燃周围的空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我……”陆燃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所有辩解和疑问都碎成了粉末，堵在胸口，闷得生疼。他能说什么？说他忘了？说他不知道？说那场他毫无记忆的事故，和眼前这个人无名指上刺眼的纹身？
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再次落向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带着属于成年男性的力量感。而那一个小小的、黑色的“LU”，就盘踞在象征婚姻和承诺的位置，像一个沉默又暴烈的宣告。
是谁？什么时候？为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尖叫，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沈清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手。他极缓地抬起手，目光落在那个纹身上，指尖极轻地、近乎眷恋地摩挲了一下那简单的字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怎么？”他抬起眼，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陆燃，“很好奇？”
他向前又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错。陆燃甚至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起伏的锁骨线条。
“不如你先告诉我，”沈清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当年为什么走？”
“一句话没有，一走了之。陆燃，”他念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你就那么……恨不得从我身边逃开？甚至不惜骗我？”
“骗你？”陆燃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浓烈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灼伤，“我骗你什么了？”
“骗我……”沈清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骗我说你不记得！骗我说你什么都不在乎！骗我……以为那些感觉只是我他妈的一厢情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七年的愤懑和委屈，砸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声。额角绷起青筋，那双总是盛着嚣张或戏谑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
陆燃被他吼得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指尖发麻。
“我没有……”他徒劳地辩解，声音微弱，“我不……”
“你不知道？”沈清远打断他，眼神像是要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那你告诉我，你锁骨下面，那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陆燃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左边锁骨下方的位置。那里，校服布料之下，平滑的皮肤上，确实刻着一个早已褪色、却依旧清晰的名字的拼音缩写。
SYQ。
沈煜祺。
那是沈清远被沈家认回去之前，在孤儿院用的名字。一个早已被他丢弃，甚至厌恶的过去。
他怎么会知道？！他什么时候……
“看来是忘了。”沈清远看着他瞬间失血的脸色和震惊的神情，眼底的疯狂和痛楚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更绝望的冰冷和自嘲。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抖动，笑声里全是苍凉。
“真好，陆燃。”他止住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砸碎人的骨头，“你总是能……忘得干干净净。”
“留我一个人，”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又抬起手，让那个“LU”的刺青暴露在夕阳下，“带着这些……像个傻逼一样。”
话音落下，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
沉重的呼吸声交错着，一个急促，一个压抑。
陆燃看着他无名指上那个刺眼的纹身，又感受到自己锁骨下那个早已被遗忘的旧痕，冰火两重天，几乎要将他撕裂。
七年。
两千多个日夜。
他以为的遗忘和逃离，原来另一端，拴着的是这样一个沉甸甸、血淋淋的真相。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我不知道……你妈妈她说……”
“别提她！”沈清远骤然厉声打断，眼神一瞬间变得极其骇人，像是被触碰了逆鳞的猛兽。但那骇然只持续了一瞬，便化为更深的疲惫和某种了然。他点了点头，像是终于串起了所有线索，语气平静得可怕，“果然是她。”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
“也好。”他看着陆燃，眼神里的所有情绪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漠然的虚无，比恨更让人心寒，“就这样吧。”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沈清远！”陆燃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和哀求。
那个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那个纹身……”陆燃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语无伦次，“是谁……你……”
沈清远侧过脸，夕阳在他深刻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传来，平静无波，却像最终判决。
“反正……”他顿了顿，轻声道，“……不是你。”
说完，他迈开脚步，再也没有停留，一步步走出陆燃的视线，也像是一步步踏碎了他七年来所有故作平静的伪装。
陆燃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靠着廊柱滑坐到地上。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夕阳残忍地铺满一地金黄。
他颤抖着手指，一点点拉开自己衬衫的领口，低下头。
左边锁骨下方，那个早已褪成淡粉色的、细微的疤痕，组成了三个字母。
SYQ。
沈煜祺。
而那个人的无名指上，纹着另一个名字。
LU。
不是他。
……不是他。
巨大的荒谬和绝望像潮水般灭顶而来。
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
他不是忘了。
他是……错过了。
整整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