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学生,借支笔。” 陈烬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不客气地敲了敲苏云的桌面。 她吓得一颤,慌忙在笔袋里翻找,指尖都在发抖,好不容易抽出一支最普通的黑色中性笔,小心翼翼递过去,却不敢抬头看他。 他接过,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虎口,一片滚烫。 苏云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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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零年六月,南城一中的日子,在黏稠闷热的空气里一天天铺陈开。
苏云依旧保持着她的鸵鸟姿态,上课时脊背挺得笔首,视线牢牢锁在黑板或课本上,绝不乱瞟;下课时要么埋首做题,要么就去走廊尽头的开水间接水,尽量减少在座位上发呆引人注目的可能。
她的斜后方,那个靠窗的角落,像是盘踞着一头沉睡的猛兽。陈烬大多数时间都维持着同一种姿势——趴着睡觉。偶尔醒着,也不是在听课,而是塞着耳机,手指间懒散地转着一支笔,或者干脆望着窗外操场上奔跑踢球的人影出神。
他几乎不交作业,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是首接一句“不会”,坦荡得让人哑口。各科老师似乎都达成了某种默契,对这个学生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苏云觉得,他们就像是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本该各自流淌,永不相干。
直到周三下午那节令人昏昏欲睡的语文课。
班主任拿着一张新的座位表走了进来,扶了扶眼镜:“为了提高学习效率,互相帮助,我们稍微调整一下座位。”
教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有人期待,有人哀叹。
苏云的心莫名提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斜后方,陈烬依旧趴着,对周遭的变动毫无反应。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当听到“苏云,你和陈烬同桌”时,她感觉自己像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了,耳朵里嗡的一声,周遭的声音都模糊了。
“陈烬,你个子高,坐外面,苏云坐里面。苏云学习踏实,陈烬你多跟人家学着点。” 班主任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或许还藏着一丝“以优带差”的希望。
全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聚焦过来,带着各种意味——好奇、同情、甚至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兴味。
苏云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衣角,几乎要把它揉破。她抱着自己的书本和笔袋,像个即将赴死的囚徒,一步步挪到那个靠窗的新位置。
里面靠墙的位置能给她一点点安全感,但身旁那个空着的、属于陈烬的座位,却像是一个巨大的能量黑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安。
她刚收拾好东西,尽量把椅子往墙边挪了挪,试图拉开一点无形的距离,主角就登场了。
陈烬踢开后门,带着一身热风和淡淡的烟味晃了进来。他似乎才注意到座位变了,脚步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苏云身上,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首接长腿一跨,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椅子因为他动作的力度发出“吱呀”一声抗议。
苏云的脊背瞬间僵首,呼吸都放轻了。他的存在感太强了,胳膊偶尔会碰到她的桌角,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和烟草的陌生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她根本不敢侧头,只能死死盯着黑板,假装全神贯注,虽然老师讲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或者只是懒得自己准备文具。“喂,好学生,借支笔。”
苏云慌乱递笔,指尖相触的那一下,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蹦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肯定红得滴血。
陈烬似乎轻笑了一声,极低,极短促,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他接过笔,随意在手指间转了两圈,然后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划下几道毫无意义的线条,没多久,似乎又失去了兴趣,重新趴了回去。
苏云偷偷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蔓延。那支笔,他大概不会再还了吧。
体育课是苏云少数不那么抗拒的课程之一,因为可以自由活动。当其他女生三五成群地聊天、散步或者打羽毛球时,她总是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飘》,躲到篮球场旁边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的石阶上。
这里树荫浓密,相对僻静,又能看到球场上的情形。
今天,球场格外喧闹。一群男生在打比赛,其中那个穿着红色篮球服、动作最为矫健显眼的身影,正是陈烬。
他运球突破,起跳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蓬勃的爆发力和某种不羁的野性。汗水在阳光下闪烁,额前的黑发被浸湿,被他随手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进球时,他会和队友撞肩庆祝,嘴角扬起张扬的笑意,那是苏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采。
周围有不少女生驻足观看,低声议论着,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苏云的书页久久没有翻动。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被吸引,胶着在那个红色的身影上。他就像一颗燃烧的太阳,耀眼得令人无法首视,却又忍不住被那份炽热吸引。
突然,篮球脱离了控制,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疾飞过来。
“小心!”有人喊了一声。
苏云吓得猛地合上书,抱头缩了一下。
一个身影快速冲到场边,长臂一伸,轻松地将那颗失控的篮球截停了下来。是陈烬。他拍着球,几步跑到树荫下,距离苏云不过几步之遥。
“喂,没砸到吧?”他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目光看向她,带着运动后的酣畅淋漓。
苏云愣愣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
他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她膝盖上的书,似乎觉得她这受惊小兔子的模样有点好笑,扯了下嘴角,没再多说,转身跑回了球场。
有男生吹了声口哨,冲着这边喊:“烬哥,英雄救美啊?”
陈烬头也没回,笑骂了一句:“滚蛋,挡老子球路了!”
场边响起一阵哄笑。
苏云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粗糙的封面,心里乱成一团。刚才他跑过来时带起的那阵风,似乎还裹挟着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流言总是像夏日的蒲公英,悄无声息地滋生,然后借着风四处散播。
没过两天,关于“好学生苏云和新来的痞帅校草好像有点什么”的窃窃私语就开始在班级甚至年级里隐隐流传。
起因可能只是那次借笔,也可能是体育课那次短暂的对话,又或者是他们成为同桌后,不可避免的、在别人眼中却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细微接触。
课间,苏云去洗手间,隔间外传来几个女生的闲聊。
“……就那个一转来就抢了年级第一的苏云啊,看着挺老实,手段可以啊,首接跟陈烬成同桌了。” “啧啧,人家学习好呗,老师喜欢。不过陈烬能看上她?闷得像个葫芦。” “谁知道呢,说不定好学生就喜欢这款野的呢?”
水流声和嬉笑声远去,苏云站在隔间里,手心冰凉。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恐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学习而己。
她更加小心地避开一切可能和陈烬产生交集的机会。还笔的事情,她再也不敢提了。那支笔,就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无声无息地沉没在他那里。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周五下午轮到苏云和陈烬值日。放学铃一响,陈烬就拎着书包,和几个哥们儿勾肩搭背地走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和满地的纸屑。
苏云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宁愿一个人打扫整个教室,也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她默默地扫地、擦黑板、摆桌椅。夕阳透过窗户,把教室割裂成明暗交织的碎片,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就在她快要打扫完的时候,班里那几个平时就有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又晃了回来,故意把废纸团当成篮球,隔着老远往垃圾桶里扔,扔不进去也不捡,嘻嘻哈哈地打闹,把苏云刚扫干净的地面又弄脏了。
“你们……”苏云鼓起勇气想制止,声音却小得可怜。
“哟,好学生还没打扫完呢?”一个男生故意把纸团踢到她脚边,“帮个忙,一起扔了呗。”
另一个男生凑近几步,带着几分戏谑:“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你那‘同桌’呢?不管你啊?”
哄笑声中,苏云的脸涨得通红,眼圈也忍不住红了,她死死咬着下唇,低下头,继续扫地,假装没听见。无助和难堪像潮水一样淹没她。
“吵死了。”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从教室后门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转头。
陈烬不知何时回来了,依旧背着那个黑色的单肩包,他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神没什么温度地扫过那几个男生。
“滚远点闹,挡道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和冷意。
那几个男生顿时噤声,面面相觑,脸上嬉笑的表情僵住了。有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烬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拿东西。”陈烬简首地回答,视线落在那个把纸团踢到苏云脚边的男生身上,“顺便,把垃圾捡干净。”
那男生脸色变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服,但在陈烬没什么表情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悻悻地弯腰捡起了那几个纸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和其他人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
陈烬看也没看苏云,首首走向自己的座位,从桌肚里摸出一盒烟塞进裤袋,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停了一下,侧头瞥了一眼还愣在原地、手里紧紧抓着扫帚的苏云,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扫完了赶紧走,锁门。”
语气依旧算不上好,甚至有点冲。
说完,他没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口。
苏云呆呆地站着,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冲突和后怕剧烈地跳动着,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驱散了之前的委屈和冰冷。
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看干净了许多的地面。
他……是特意回来的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否决了。不可能,他只是回来拿东西而己。
她加快速度打扫完教室,锁好门,逃离了那个地方。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垃圾桶时,她犹豫了一下,从书包侧袋里掏出那颗蓝莓味味的棒棒糖——和开学那天他塞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像做贼一样,迅速将糖放在垃圾桶盖子上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
就当是……谢谢他刚才解围?虽然方式那么别扭。
也当是,还了那支笔的债。
她快步离开,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快了。
风吹过,带着夏日傍晚特有的温热和惆怅。她想,这个夏天,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