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夜想起在这世间将近17年的痛苦。若无定魂丹，他便无法聚形，仿佛处于一种醉酒状态，很多事只能在一阵干焦心之后欺身而上，但最终也都不能达到该有的结果。
比如说，他现在口渴想喝水，偏偏这个时候又出现灵肉分离状态，即便你用尽全力接近水杯，结果却将水杯打翻了。
这种感觉极度糟心，状态和人类的吸毒者泛了毒瘾差不多，但感觉比他们还要痛苦。他见过他们犯毒瘾时受折磨的任何千奇百怪痛不欲生的表情。那是面临死亡时的垂死挣扎。
——“人活着有各种各样的痛苦，你何必非要成人，执念于此？”
——“是也罢，不是也罢。我誓必亲身体验，方可作数。”
——“你会后悔的。”
——“放弃，才会后悔。”
他想起当时他对王薛作出的如此坚决的回答。当了将近17年的药罐子，而现在，他后悔了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突然，李黑眼见着一道影子从终离夜的肉体浮上来，一会又重叠回去，一会又漂浮上来，如此反复。
“你的期限马上要到了。”
他的额头因此莫名渗出细密的汗珠，随手擦了擦，双手止不住颤抖。
他想要证明，他不用依赖王薛的定魂丹依旧可以活下去。
遂想再点根烟稳稳神。好不容易从桌面取过一根抓在手里，可原本拿着打火机的手无论怎么踫也碰不到烟头。
“你的期限马上要到了。”
莫名的恐惧俘虏了他，仿佛要榨干他身体里的全部活力。正当他颓丧地撑着茶几桌面靠回沙发上开始咒骂自己的懦弱时，李黑眼已迅速上前拉开茶几柜抽屉，取出药瓶，慌张得自语道：几粒来着？对，六粒。
于是倒了六粒出来，直接塞进终离夜的嘴里，又跑进厨房取来一杯水往他嘴里灌了两口，方才见他舒适了些。
刚才电话里所言，“你的期限马上要到了。”什么期限?他的三十年期限吗？
“这个世上，魂与体能够合二为一，也能一分为二。人是身心合一的，而身体是一个物质，有重量、有惰性、容易受到诱惑。身体实在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身体如此沉重，就是因为它是物质，所以有惰性。
让精神超越物质，灵魂超越身体，超越身体的束缚，拥有无上的智慧。傅佩荣的这段话，送给你。眼眼，你都亲眼看见了，我的痛不欲生。所以，你不应该企图让你的灵魂离开你的身体。你是人，人乃身心合一。”
“那么，你呢？”李黑眼的眼眶，开始泪朦。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自己。
“我？”终离夜顿了顿，“我只是个意外的产物，自然属于例外。”
“不会的！我不要你成为例外！”李黑眼一头扑进他怀里，终究放肆大哭，“你昨晚不是说，要带我死一遍？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也许，带我死一遍，我就重生了呢？这样，你也就没有期限，你就不用死了……”
“不，眼眼，那样太危险了。生人一旦闯入地界，就再也回不来了。”
“反正再过几天我就要死了，早去晚去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就算只剩几天，在这几天里，你或许还有重生的机会。要相信奇迹。而这个奇迹，在于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我只希望你快乐。我不要你冒这个险。即便你不爱我……”
快乐?她快乐得起来吗？爱?她有什么资格谈爱呢？
即便并非她的本意，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贼一样，窥探人类灵魂各种纠结缠绕的痛苦，然后双手无处安放，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静止得观望。看着他们按照自然安排的一切任由其发展下去注定得到的结果，她比他们还要痛苦。都说旁观者清，可她偏偏不是这一类。
她厌恶她的这种本领。在她的眼里，痛苦覆盖了整个世界，也彻底埋葬了她。
唯一的办法，只能死一遍。她要亲身体验一番，才有涅槃重生的可能。否则，她永远也推翻不了她眼里的黑暗世界。
“你知道吗？你的笑容，就像用可可豆熬制成的苦水里加入的一品甜味剂，于是就成了我最爱的巧克力。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
于是，李黑眼拿过终离夜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了锁，找到通话记录里的‘王薛’，拨了过去。
“怎么……”屏幕那头传来一声漫不经心。
“我要到你府上走一遭。”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就挂了电话。
平日里总想死，可真正要到冥间走一趟……这一趟……怕是永远有去无回了吧……这回……她真的要死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哑哑”的鸟鸣，那是满天的乌鸦，四处飞散，阴风吹过，周围树影婆娑，宛若成了各种摇头晃脑张牙舞爪的鬼怪，从四面八方朝她蜂拥而来。
她想要撕心裂肺得求救，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她看见一条无尽绵延的路……只见花开不见绿叶……一条血黄色的河……波涛滚滚……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一座红黄黑三色的大桥……阴暗幽深的宫殿……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只觉身体开始不停颤抖，听闻耳边风声嘶鸣，似乎夹杂着谁的呼喊声，那喊声越来越响亮，几近撕心裂肺，刺痛她的耳膜，紧接着，像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入她的体内，在逐渐清醒中终于听清了——
“眼眼！眼眼！眼眼！”
是终离夜！
李黑眼猛得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咬紧牙关，眼里透着无比决心。
为了离夜！
为了自己！
心里苦的人，只要一点甜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