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真晚青走了，方春莲从床上拉起真常恩，把锄头塞到他的手上，自己抓起一把 锄头，把真常恩推出了门，反身将门锁上，伸出右手，紧紧抓着真常恩的左手，拉着 他一起出了大门，跟着出工的人群，向对面田販走去。
病人越涌越多了，真统一几乎家家户户都住着病人和陪着他们来治病的亲属。有 些病人晚上围到真常恩的家门口来，求真大夫救他们一命。方春莲含着眼泪接待他们, 向他们讲明白自己不让真常恩去看病的原因。她说，不是真常恩不去给你们看病，如 果他再去看病，这个家迟早有一日要断子绝孙，这个病不能看了，请他们理解，向他 们道歉，请他们到其他大医院去治。
病人们听说是生产队长和大队的么人在整真常恩，便议论纷纷起来，其中一个从 河南来的大汉子，一挥手说：“走，我们去找队长理论!”病人们一齐吼着向真晚青家 里走去。
正要出门的真晚青被涌过来的病人堵在了家门口。那个病急了的河南汉子，亮着 洪钟似的嗓子，质问他为什么要逼得真大夫不敢看病。病人们这个一句，那个一句, 吵得真晚青脑壳发涨，两只耳朵也嗡嗡作响，他吼了一句，叫大家不要吵，说他也没 办法，不是他逼的，是大队的民兵逼的。大家见生产队长被吵得发了疯，静下来了。 真晚青见大家不说话了，心里想骂人，嘴里却没有骂出来，他怕骂跑了这些财神爷, 他这个队长就再也没有油水了。因此，他吞一 口气，和声细语地叫大家先找地方休息, 等他到大队去找民兵营长商量一下，做真大夫的工作，叫他出来给大家治病。
病人们听说他要去做工作，做不再说话了，各自散了。真晚青也急急忙忙出了门, 他知道这个工作只有请大队吴支书出来做，其他人做不通。真晚青倒背着双手，气呼 呼地上了吴支书的门，把方春莲不许真常恩出来看病的话对吴支书说了，问他怎么办。
吴支书听完真晚青的话，叹了一 口气，叫他先回去，说明天上午他抽个时间到真 统一去，找真常恩夫妇问一下情况再说。真晚青听吴支书说来做工作，松了一 口气, 喜颠颠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晨，方春莲把真常恩推出门去出工去了。吴支书不紧不慢地一路看 着田地里的庄稼，走进了真统一的大门，看见病人们都站的站，坐的坐，等真常恩给 他们看病，他没有说话，上了三重堂屋，拐进巷道，走到真常恩的家门口来，见方春 莲正在烧火做早饭，叫了一声春莲阿嫂。方春莲听见叫声，迎到门口，见是吴支书, 高兴地请他进门坐，倒了一杯热茶端到他手上，问是么风把吴支书吹到这个家来了。 吴支书笑了笑，说是来请真大哥出山的。
方春莲一听说是来要真常恩出去治病的，火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数落着这么 多年来真常恩为人治病遭的罪，这个家连累着遭了殃，她说不要常恩去给病人看病, 是因为这个家再也受不得折磨了。
吴支书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些话他都清楚，只是大运动来了，他无能为力，并 且安慰春莲说，慢慢会好的，这么多病人不走，不要常恩大哥出来看病不行。其他的 话，他也不便多说。
方春莲对吴支书是很感激的，她听说过他交代民兵不能打真常恩，这也多多少少 没有让真常恩挨打。现在他上了门，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既然要让丈夫出山，春莲想 起了常恩同他商量过的，让长子旺庆进药坊（她按老规矩把医务室叫药坊）早一日让 他掌握真本事。想到这里，方春莲向吴支书提出来说，病人太多，常恩一个人忙不过 来，不能把他拖垮了。有时候，常恩把药带回家里来制，自己又只能晚上帮他的忙, 有时候一夜天亮不能睡，自己也受不了，她要求吴支书答应她把长子旺庆派到药坊去。 吴支书想了想，答应了。
方春莲见吴支书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高兴地留他在家里吃早饭，吴支书笑着告了 辞。方春莲连连说着好走，将吴支书送出了门。
真常恩和旺庆收早工回来吃饭，方春莲高兴地告诉了他们今日一早晨吴支书上门 来说的话，真常恩淡淡地笑了笑，边吃着饭，边叮嘱长子，不要多说话，跟着他一起 开处方，配药，药配好以后，交给其他人碾，配药的过程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药方全 部都要带回来。旺庆高兴地点着头，记住了父亲的话。
刚刚吃完饭，熊家抱养幼女细仙的熊启柏拄着一根木棍，气喘吁吁地上门来了。 真常恩连忙起身将他迎进门来，方春莲又连忙重新弄饭他吃了，熊启柏才认真地向真 常恩夫妇道了喜，说打算把女儿细仙许配给自己的外甥方文庆，日子定在了腊月十八， 请真常恩夫妇去喝喜酒。
听说幼女要出阁了，真常恩的心又一阵搅着痛，自女儿离开自己这十几年来，他 没有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现在女儿大了，要出阁了，他去为女儿祝福，却拿不出钱 来为女儿办嫁妆。真常恩仰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眼泪被他咽了下去，轻轻叹了一口 气，装出笑脸，向熊启柏道了贺，感谢他养大了女儿，答应到时候一定来给女儿祝福。 熊启柏咼兴地拄着木棍走了。
送走了熊启柏，方春莲问真常恩给女儿办点么嫁妆，真常恩轻轻叹息着说，办么 事呢？女儿送给人家了，是人家的女儿，办再多的东西也不能让女儿开心，何况现在 也没有钱办东西。记着吧，日后如果有好的一日，再把女儿、女婿接到一起来，我再 来养他们。
方春莲见真常恩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之中，没有再说话，暗暗打算着也像自己嫁女 儿一样，请木匠给细仙置一套脚盆、桶崽。这是做娘的一点心意，希望女儿能长发长 旺，能理解做娘的心。
吴支书在真晚青家吃了早饭后，带着真晚青亲自上门来请真常恩父子到医务室给 病人看病去了，方春莲又为自己的聪明之举高兴不已，笑着出门做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