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江流儿想用长考拖垮刘南如,太绝了!不过,这孩子的可怕已远超我的预料……”台下的金威远缓缓转着铁球,面上若有所思,心中喜忧参半。
血色残阳渐渐隐没,天也一点一点暗下来。台下终于有人忍无可忍,直冲江流儿高声叫道:“嘿,快下!天都黑了!”
“江流儿,天已经黑了。要不然今天封盘,明天再继续下吧,怎么样?”裁判闻言也觉有理,当下立起身来,向江流儿问道。
“点灯。”江流儿闻言淡淡道,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啊?这……”众人闻言,自裁判而下,尽皆大惊失色。朦胧夜色里,刘南如已是疲累不堪,此刻虽是坐着,也有些坐不稳了。台下站得近的有人看在眼中,怒不可遏地高叫道:
“卑鄙!”话音刚落,众人随即纷纷嚷道:
“江流儿太过分了!”“刘老先生不要再下了!”
“江流儿快滚吧!”
裁判见状忙走上前去,看到刘南如额上豆大的汗珠和微微发颤的身子,当即近乎恳求地向他说道:
“刘老先生,您不要再下了!”
“点灯!”刘南如闻言艰难应道。这两个字虽有气无力,然其坚定与决绝却令众人震撼不已。裁判只好遵照老先生的吩咐,在台上燃起了四根碗口粗细的红烛。
“卖大饼了,卖大饼了!”烛火刚刚燃起,小贩的叫卖之声也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入耳。除去金威远,众人在台下从巳时之前站到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是以小贩刚刚走近,担子里的饼便被抢购一空。众人吃上几口有了些气力,又开始乱纷纷向江流儿叫道:
“快点下!”“不许长考!”“不许耍赖!”“快下!”
听着周围一众人的叫嚷,金威远手上的铁球也转快了几分,心内如是道:
“这可不是耍赖,对局中是可以长考的。如果刘南如支撑不住就只能放弃,到时则判江流儿胜,这就是用棋盘外的招数击败对手,江流儿领悟到了!”
夜间更深露重,时有冷风吹过。烛火迎风摇曳,已燃将近一半。众人大多已挡不住睡意,哈欠声此起彼伏,连裁判也闭了眼伏于案上,刘南如却仍与江流儿相对而坐。他本就年迈畏寒,又给夜风一吹,便咳个不止,对面的江流儿依旧闭目端坐,小小的身影却模糊起来。刘南如勉力定了定神,再抬头看时,还是不清楚。他连忙看向四周,人影晃晃悠悠,尽皆模糊一片,便也闭目片刻,勉力收束了心神又睁开。冷月下,寒风中,温热的除去四根红烛,怕是只有刘南如的心与血了。
一声渺远的鸡鸣唤醒了漫漫长夜,江流儿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对面的刘南如一眼,一言不发,起手便落下一子。
“啊?落子了?”裁判见状顿时醒透了。
“落子了!”不知是谁最先高声叫的,台下打盹的众人一传十十传百,也都醒了过来。
“啊?师父,谁赢了?”听到众人叫嚷,花面郎也惊醒了。
金威远闻言并未理会,心下却道:“从现下的情况看,江流儿应该赢了。”
“其实赢棋只有一诀!”江流儿看着对面嗽声不止却勉力与他行棋的刘南如,毫不留情地应了一手。
“嗯?”裁判闻言,也不解地看向了江流儿。
“甚么?你说甚么?”刘南如闻言急得汗湿满脸,一面艰难落子,一面颤声问道。
“不择手段!”江流儿斩钉截铁地应道,随即果断凌厉地回敬了一手。
“不,你错了!”刘南如一面有气无力地纠正江流儿的话,一面颤抖着起手准备落子。怎奈他眼前一切皆已晃动成不止两个影子,刘南如只好先尽力去稳住心神,心中全力对自己呐喊道:
“不!不能投降,不能倒下!我一定要坚持住啊!”
心神被自己心底的呐喊扶起,刘南如用力晃了一下头,终于在一瞬的清明中下了第十八手棋。只是这手棋刚刚落定,他便一头栽倒在棋盘上。
“爹,爹!快醒醒啊!”刘忠恕见状发疯一般地冲上台来,与快步赶来的裁判一道把老人扶起。台下早有人飞奔去请大夫,西金棋院众人都在看热闹,无人理会江流儿这个所谓的赢家。然而江流儿此刻根本无意留心这些,只泥塑木雕一般在原处呆坐着。
江流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刘南如之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登时扯开了他心上初愈的伤疤,眼前的三个人影正与不久前的父亲、自己和妖刀王重合起来,江流儿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夜,西金棋院上下人人称快:
“好!今天江流儿这棋杀得漂亮!”金威远一面夸赞,一面举高了酒碗。
“刘南如终于尝到了咱们西金棋院的厉害!”铁头也高兴地举起酒碗回应着师父。
“明天是决胜局!为扫清国手大赛的障碍,江流儿,你一定要继续把刘南如拖垮!记住,绝不能心慈手软!”说话间,金威远并铁头众人才留意到江流儿压根未在他们中间。众人四下里一看,方在门口角落的椅子上看到了江流儿的身影。
“江流儿,师父跟你说,赢棋绝不能心慈手软!”铁头走到江流儿近旁嘱咐道。
江流儿双目微闭,颓然靠在椅背上,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耳畔听到铁头的声音,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旋即起身径直出门,连看都不曾看众人一眼。
“看来江流儿已经不让我放心了。”金威远目光犀利,看着江流儿的背影心道。
今夜的风并不比昨夜硬,江流儿却只觉冷极了。刚走出西金棋院,师父的话又在他耳畔回响起来:
“江流儿,记住,棋盘上只有输家和赢家!”
“还有快乐。”不知怎的,刘老先生的话居然紧随师父的话复现在他耳畔。
“快乐?我怎么没感觉到?”江流儿不知不觉走到了师父对他说这些时的那座小桥上,其时月光正好,他望着桥下流水里自己木然的倒影说道。
“啊!”江流儿正自思索,却忽地被人一把捉住。那人身法极快,江流儿惊呼过后未及看清,便给他拎着连续几个腾跃,随即在不远处的小树林落下。他刚要扎挣着下来,就给那人重重掼在了地上。
“你是谁?敢动我西金棋院的人!”江流儿吃痛,还未从地上爬起,便厉声喝问道。
那人闻言回头,江流儿不由大惊:“啊?妖刀王?”
“醒醒吧,你走的是绝路!快斧手根本没把你当弟子,他只想利用你!他只是想利用你除掉他争棋圣的挡路人,现今刘南如是他的挡路人,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他的障碍!”
“不!我不信!”
江流儿虽在今日已然心下生疑,方才更是在从这两日对局开始回想,可当这话从他深深信赖的妖刀王口中说出时,还是无异于晴天霹雳。是以妖刀王话音刚落,他便本能地叫道。
“好!那你就问问他吧!”妖刀王说着便猛地向江流儿身旁的大树打出一掌。这一掌的寸劲非同小可,大树随之晃了一下,一个人便从上面掉了下来,他落地吃痛,口中却被塞了个严实,只发出了一声呻吟。
“啊?怎么是你?”江流儿定睛一看,居然是花面郎!
“你问问他!”妖刀王并未多言,只一把拽出花面郎口中的布团,向江流儿示意道。
“难道……师父真的只是想利用我?”江流儿不死心,问话也顿了一顿。
“嘿嘿!臭小子,你以为师父真想教你棋呀?哈哈,你死期不远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花面郎虽被绑得结结实实,然他与江流儿毕竟有仇,遂幸灾乐祸地冷笑道。
花面郎话还未完,天上竟电闪雷鸣,少顷便大雨如注。江流儿惊怒交加,用力握紧了双拳,径自转身离开了他们二人。
刚走出小树林,江流儿便停住了脚步——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索性不走了,任由大雨把自己淋透。若是能把身心都冲刷个彻底也不是坏事,江流儿此时只有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