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初歇,石板路湿漉漉地映着天光。路清踏过石阶,一阵风来,悄然撩起他半边素白的帷笠。他抬手,指尖轻轻抚平被风掠起的几缕发丝。
“走过这段山路,就到镇上了。”声音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镇上,雨痕犹在檐角滴答。路清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钱袋,指腹捻出几枚温凉的铜钱,摊在掌心。
“一个,两个,三个...”声音很轻,像在数着雨滴。
“哈,五枚铜钱,该是够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掠过唇角。
街角一个小摊。摊主生得面团似的圆脸,堆着笑,瞧着倒有几分憨厚。
“老板,”路清在摊前站定,目光落在那些饱满的种子上,指尖小心地点了点其中一包,“这个,怎么卖呢?”
“这不写着么?六文!”老板嗓门洪亮,拿起那包种子掂了掂,“小哥儿好眼光!这可是咱江南地界儿特有的好种,包管出芽!您去打听打听,我王老实的种子,那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
“咳…咳...”路清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些,“老板...能否..便宜些许?”
“便宜?”老板瞪大了眼,将那包种子凑到陆青眼前,“您瞧瞧,这成色!这饱满劲儿!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我家的种子…..”
“是...是...”路清的声音更小了,“种子确是极好的..只是..我身上..只带得五文钱。”他摊开掌心,五枚铜钱静静躺着
“咦——”老板的目光从铜钱移开,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素白帷笠垂下的布帘遮了大半面容,露出的下颌线条清瘦。一身素衣,袖口隐有磨损的痕迹。
“瞧着...倒不像本地人...”老板小声咕哝了一句。
“嗯?”陆青微微抬头,帷帘轻晃
“啊!没啥没啥!”老板一拍大腿,脸上又堆起笑,“行啦行啦!看小哥儿也是个实诚人,五文就五文!权当交个朋友!”
“多谢,多谢老板!”路清伸手去拿那包种子
“哎!小哥儿等等!”老板忽又出声
路清指尖一顿,心想:怎么了,帷帘下,眼睛微微睁大,望着老板
“你家住哪片儿啊?瞧着面生...多大啦?可有什么亲戚在镇上?......”老板连珠炮似的问着,身子也往前探了探
“哈..”路清干笑一声,脚下不着痕迹地退了小半步,“呃...没有...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声音带着点窘迫,“呵..…没有的...”
好一番,路清才终于得以脱身
“有缘下次见啊!”老板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
“好...好的..”路清应着,那包攥了半晌的种子,终于被他有些僵硬的手指塞进了怀里
他低头,摩挲着腰间那个空瘪的旧钱袋,心里想着:这袋子...倒还结实
于是,他将那空袋子依旧挂回腰侧,新得的种子则妥帖地收在贴身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帷笠下,唇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
刚走出几步,身后不远处另一个摊子的吆喝声随风飘来
“卖种子喽—上好的本地种—四文一包喽”
路清脚步顿住。风吹过,帷帘轻轻晃动。他默默紧了紧怀里的种子包
嗯……被坑了
江南的雨,去而复返,且来得更急更猛。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天地间只余下哗啦啦的喧嚣。路清的衣衫很快湿透,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在雨幕中,终于瞥见前方山坳处,一座破败庙宇的轮廓忽隐忽现
路清坐在冰冷的干草堆上,放下帷笠,寒意丝丝缕缕钻入骨髓,院内的一抹虬劲的枯梅,破败的佛像在角落投下巨大而模糊的暗影,他摸索着,火石擦亮,点燃了供桌边半截残烛
昏黄的光晕晕开一小圈暖色,勉强照到他身前湿透的衣袍
烛火轻轻摇曳,在斑驳的墙上投下他孤单晃动的影子
就在那光影晃动、心神微恍的间隙——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被庙檐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黑暗吸引,那里,高高的檐角暗处,浓稠的夜色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沉暗的轮廓里,确然一个黑影,如同檐角本身延伸出的一截枯枝,又像一块被遗忘的顽石,无声地融在倾泻的雨瀑与庙宇的阴影里,路清的心跳,无端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