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城的晨雾刚被日头蒸散，西市的青石板路便泛着亮，风凌霜扒着马车布帘，望着街旁挂糖画的木架、支杂耍的布棚，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
“风姑娘，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坐稳当些。”少宸提醒着。
风凌霜并不在意，只是道：“不愧是大城镇，岂是我们那小镇可比的。”目光又扫过街角卖糖葫芦的老头，竹篓里插着二十串山楂，红得像染上胭脂。
“哥，你看那耍猴的！”风凌霜指着前头向骑在马上的风凌寒喊道，“小猴戴小帽翻跟斗，我从前从未见过这些！”她又掀开车帘，“赵师傅，咱们能停会儿么？我还没摸过那糖画呢！”
“好，就依你，反正前头就是李府，也不急这一时。”赵柄铮笑着摇头，立刻勒住缰绳。
少宸掀帘下车，刚想提醒风凌霜慢点，她却早已跳下车朝那处跑去，赵柄铮让少宸陪同风凌霜前去，自己和风凌寒随便聊起来...
大明城西市的糖葫芦串儿在日头下闪着亮，耍猴人正指挥小猴翻跟斗，风凌霜拽着少宸的衣袖往糖画摊跑，辫梢扫过他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少宸你快看看,那糖画龙的须子都翘起来了，比城隍庙前的都活泛十倍呢。”
少宸被扯得踉跄，这是他第三次被拽停在摊子前了，不禁埋怨道：“真是受不了你，这些都有啥好看的。”
“再看最后一个嘛！”风凌霜踮脚，指向泥人摊，“那个穿红袄的小泥人多像你，圆头圆脑的。”她转头憋笑，“就是衣裳没你旧。”
少宸道：“我啥时候又长得圆头圆脑的。”又低头扯着袖口的毛边，耳尖泛红：“我...我这不是比较粗心，不爱讲究么。”
风凌霜塞来串糖葫芦，糖壳子碰得他手背凉丝丝的：“骗鬼呢，前几日赶路在茶棚时候，我还看到你把馒头掰碎喂那些没人养的小猫，你心挺细呢。”她晃着手里的泥人，“这小泥人送你，就当补偿你陪我走的冤枉路。”
少宸接过泥人，见那泥人歪戴着小帽，憨态可掬，嘴角到底没绷住：“哪是冤枉路...”
“凌霜，玩的差不多了，别误了赵师傅的事。”风凌寒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旁。
“咩咩咩，知道了，不玩了就是，真扫兴。”风凌霜说完又向风凌寒做上个鬼脸。
几人又行走上一段，只觉前豁然一亮，一扇朱漆大门敞开，显得气势非凡，门楣上黑底金漆‘李府’二字。
“到了。”赵柄铮话音刚落，一名年轻弟子已经迎上来：“见过赵师叔，师父他老人家正在松鹤厅用茶，请！”
赵柄铮点点头，几人跟随弟子进入府内。
松鹤厅里飘着沉香，弟子推门进去时，只见正座上的玄衣男子起身，此人乃清虚派掌门李封江，年龄五十，玄色云纹锦袍衬得肩背挺直如松，颔下胡修剪齐整，泛着银白，眉骨高得像刀刻，眼尾两道深纹里浸着笑，那笑里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劲，其腰间悬着块羊脂玉牌，刻着‘清虚’二字，泛着丝丝幽光。
赵柄铮拱手道：“大师兄，真是好精神啊。”
少宸也在一旁道：“见过李师伯，少宸给您老人家请安。”
“三师弟，少宸无需多礼！”李封江声如洪钟，伸手虚扶赵柄铮，“数月不见，你倒比我这当师兄的精神，两个月前，东宁镇上闹鬼，我派弟子前去，岂料他们自己倒撞了邪，回来时浑身青斑，我正愁没个能镇场子的，随后我自己前往，谁知已经被人收复，可是你？”
“这事我并不清楚，也不是我所为啊！”
李封江闻言，透露一丝惊讶：“哦？难道不是你，那会是谁，不可能是丁松山吧，那家伙坏事做绝，被我们两人赶出清虚，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说完又叹口气，“罢了，明日就是我生辰，不提那个晦气的家伙。”
风凌霜昂首上前：“李前辈有礼，东宁镇闹鬼之事，正是我与哥联手收复的。”
“哦？”李封江这才打量起说话的风凌霜，目光又落向风凌寒时，眸底微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这位小哥，可否是阴时生人？”
风凌寒颔首道：“李掌门真乃好眼力，晚辈知道你本名李固，因为当年长江之中有百余水鬼出来害人，你用镇魂锁连环阵封住江面，又请出阴差将这些水鬼收复，铁索封江之事足以流传后世，之后都称呼你李封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家妹年少，方才言语唐突，还望海涵。”虽然是称赞的话语，可风凌寒字字如冰，没有一丝趋炎附势之相。
“哈哈哈，想不到，天下间还有除我清虚派之外的年轻人知晓此事，老夫荣幸之至啊。”
赵柄铮道：“这位风小哥名为风凌寒。”又看向风凌霜，“此女名风凌霜，数日前我和少宸云游之时，路径一处叫华玉村，在那撞到一对姐妹厉鬼，若不是得他们相助，恐怕我就危险了，而且，这位风小哥也能请出阴差，可谓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这次刚好邀请他们二人同来。”
李封江面露惊奇：“这姐妹厉鬼难道连你也不好降服吗，足可见其厉害，可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位风小哥不仅年轻，竟然还有如此手段，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随即招呼几人去厅里用茶。
落座之后，李封江问向风凌寒：“风小哥，你看我这松鹤厅气脉如何走比较好。”
风凌寒站起身，围绕大厅走上一圈后道：“气脉应从东墙根起，过香案，绕主座，最后聚在...”随后指向厅后暗门，“那扇门后，如此即可。”
李封江胡须随着笑声颤动：“真是好眼力啊！”又继续问道，“那你看，在我这厅内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
风凌寒目光扫向四周，随后目光停留在房梁处：“厅梁上有团青灰雾，沾着血。”
此言一出，李封江与赵柄铮相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默契，显然都对风凌寒的见识与实力暗感惊异。
少宸却盯着房梁看了半天，摸不着头脑：“师父，为何我感觉不到？”又面露羡慕之色的看向风凌寒：“风大哥真是不凡啊！”
风凌寒仅是轻点下头，并不在意。
赵柄铮笑道：“早就说过，你适合破解那种疑难之局，眼力也还尚可，但感知方面定然不如风小哥。”又顿了顿，“但话又说话来，你大师伯早已隔绝了那股气息，一般人是察觉不出的，也是风小哥感官太强。”
李封江拍拍案几：“风小哥，那团雾又是什么呢？”
“是阴物。”风凌寒波澜不惊的喝下口茶，“还是沾染胎血的阴物，不过，李掌门已经将其束缚，并用开过光的铜镜镇压在房梁之上。”
“好...好...好...”李封江接连三个好字，表示对风凌寒的肯定，又看向一眼赵柄铮，二人眼中示意着什么...
此时，屋外传来声浮夸的轻笑，随即走进几人，为首之人大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此人生得面白唇青，眉峰斜挑，眼尾上翘，顶上发冠是半旧的乌木所制，刻着扭曲的云纹，凑近看能瞧见纹路里嵌着细小红砂，细看竟是干涸的血渍，在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一身半旧青灰道袍，领口泛着暗黄，似被黏腻之物浸过，此人正是李封江的大弟子，名为李雄。
“雄儿，还不快向你赵师叔请安。”
李雄点头应是，上前对赵柄铮躬身行礼，礼数周全：“雄儿见过赵师叔，赵师叔万安。”其余弟子也上前向赵柄铮请安。
赵柄铮笑道：“客气，客气了！”
李雄直起身，目光扫到少宸时，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哎哟，少宸师弟也在啊，你不知明日就是我师父的生辰吗，穿的如此寒酸，实乃丢人至极，我还有几件不穿的道衣，比你这身可是强太多了。”说完，轻笑一声，嘴角撇上一撇。
少宸面色微僵，却仍淡然回道：“劳大师兄挂心了，不过，我这个人惯于简朴，倒不像某些人，华服之下难掩龌龊，有道是人前风光无限，人后洋相尽现哟！”
李雄闻言，怒气冲冲大声道：“你小子是在骂谁呢？”
“切，骂谁自己心里有素。”少宸头扭向一边，不再管那李雄。
眼见二人如此，李封江轻咳一声：“雄儿，在赵师叔面前，休得放肆，少宸是他徒弟，还轮不到你在此指指点点。”
赵柄铮也是冲少宸使上眼色：“你也少说几句。”
李雄眼皮轻微抖动几下，将头歪向别处，看到一旁的风凌寒，眼中瞬时放光，那精致的脸蛋，灵动的眼神，还有那雪白的脖颈，以及曼妙的身姿，喉咙更是不自觉的吞咽几下。
于是舔着嘴唇，嬉皮笑脸的走上前：“这位姑娘是？我为你重新换杯热茶。”
不等风凌霜说话，李雄端起风凌霜茶杯，指尖故意擦过风凌霜的手背：“我这就去给你换！”
“你...”风凌霜也感觉出李雄的轻薄，面色通红，正欲发作。
风凌寒开口道：“不必你换...”话音还未落，周身气息骤然变冷，那眼神如淬冰的利刃，直刺李雄。
李雄对上风凌寒眼神后，感觉一股震慑力，慌忙缩了缩手，赔笑退开，目光却仍黏在风凌霜身上，踉跄后退时，撞到身后弟子身上，差点摔倒，自知窘相的他瞬间满脸涨得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