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阴影越重光越亮
蝉鸣突然密集起来时,林絮发现窗台上的薄荷蔫了。
那盆薄荷是去年春天父亲栽的,他说夏天摘片叶子泡水里,能败火。以前每天早上,母亲都会用喷壶给它浇水,水珠挂在锯齿状的叶子上,被阳光照得像碎玻璃。可现在,喷壶被扔在阳台角落,壶嘴里结着层绿苔,叶片卷成了小筒,碰一下就簌簌掉渣。
她捏起片半枯的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只剩点淡淡的草腥味。就像这个家,那些曾经鲜活的味道——父亲刮胡膏的柠檬味,母亲发梢的洗发水香味,甚至是厨房里飘来的酱油香,都被一种说不清的钝味盖过去了。
楼下的钢琴声停了。林絮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穿格子衫的小男孩背着琴包往单元门走,他妈妈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装着刚买的西瓜。母子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两条亲密的藤蔓缠在一起。
她想起上周三,父亲接她放学。走到巷口的小卖部时,他突然说:“想吃冰棍吗?”林絮点点头,看着他从裤兜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块钱。老板递过两支绿豆冰棍,包装袋上的水珠很快在他手背上洇出片湿痕。
两人站在梧桐树下吃冰棍,冰碴子粘在嘴唇上,凉丝丝的。“絮絮,”父亲突然开口,声音被冰棍的冷气冻得有点僵,“下次家长会,我去吧。”
林絮咬着冰棍没说话。上次父亲来开家长会,还是小学三年级。那天他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在家长签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遒劲有力。班主任夸他字好看,他笑着挠挠头说:“孩子妈教的。”那时候母亲站在旁边,偷偷掐了他一把,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夜里起风了,把晾在阳台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林絮被吵醒时,听到父母在客厅说话,这次没压低声音,像被风撕开了口子。
“明天去民政局?”是母亲的声音,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协议还没签好。”父亲的声音里掺着叹息,“财产那部分……”
“财产财产,你就知道财产!”母亲的声音突然炸开来。
椅子被撞得发出呻吟,接着是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林絮猛地坐起来,摸到枕头下的手电筒,这是她小时候怕黑,母亲给她买的。按亮开关,光柱在天花板上投出个圆圆的光斑,像轮孤独的月亮。
她想起去年生日,一家三口去公园划船。父亲掌舵,母亲坐在船尾教她折荷花灯,纸灯里的蜡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得三个人的脸都暖暖的。当时母亲说:“一家人就像这灯,得凑在一起才亮堂。”
可现在,那盏灯好像被风吹灭了。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的争吵好像停了,又传来母亲压抑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墙上画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像谁写的没写完的信。她想起美术老师说,阴影越重的地方,光就越亮。可她现在只觉得,那些阴影像潮水,正一点点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