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长安,晨雾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玄武门的箭楼上。李世民勒住 “飒露紫” 的缰绳时,玄甲上的霜气正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抬头望了眼城楼,常何的亲兵正按刀而立,只是往常熟悉的笑脸,今日都藏在冰冷的甲胄后面。
“殿下,要不还是回去吧?” 尉迟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紧攥着双鞭,指节泛白,“末将总觉得不对劲,常何那厮看我们的眼神……”
李世民没回头,只是抚了抚马鞍上的长枪 —— 那是罗成的五钩神飞枪修复后,他一直带在身边。“既来之,则安之。”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皇召我们来查问突厥密信,总不能抗旨。”
话虽如此,他靴底却悄悄碾过一块凸起的青砖,那是三年前与李建成、李元吉在此比箭时,三人合力刻下的记号。那时建成笑着说:“二弟箭术虽好,却不如我沉稳;四弟力大,却不如二弟精准。” 元吉抢着补充:“等将来大哥当了皇帝,二弟当兵马大元帅,我就守着这玄武门,看谁还敢来犯!”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晨雾的寂静。李建成骑着白马走在前面,锦袍在雾中泛着柔光,李元吉紧随其后,腰间的弓还挂着昨夜新上的牛角。两人身后跟着二十余名东宫侍卫,刀鞘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宫道上格外刺耳。
“二弟,你来得挺早。” 李建成翻身下马,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父皇还在太极宫等着,我们……”
“大哥,四弟。” 李世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罗成的灵位前,你们去过了吗?”
李建成的笑容僵在脸上,李元吉猛地按住腰间的刀柄:“二弟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
“我没怀疑谁。” 李世民抬手按住枪杆,枪缨的红绸在晨风中轻轻晃动,“我只是想起,当年在晋阳,我们三人偷了御膳房的烤羊,躲在城楼上分着吃,你说将来要让天下百姓都能吃上饱饭;元吉说要像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 他看向李元吉,“那时你总抢我手里的羊腿,却在我被父皇责骂时,偷偷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李元吉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怒:“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父皇还在等着……”
“等不及了!” 李世民突然提高声音,玄甲上的铜环叮当作响,“你们扣下洺水的军粮时,想过过去的事吗?看着罗成的枪缨飘在淤泥河里时,想过当年的誓言吗?”
“你疯了!” 李建成后退半步,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砖缝,“二弟,别听旁人挑拨,我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 李世民猛地拔出五钩神飞枪,枪尖划破晨雾,直指李建成的咽喉,“亲兄弟会克扣军粮害死袍泽?会在玄武门设下埋伏?常何!”
城楼上传来弓弦拉紧的脆响,常何探出头,脸上再无半分笑意:“秦王殿下,对不住了,东宫有令,今日谁也不能活着离开!”
羽箭如暴雨般泼洒下来,尉迟恭怒吼着举起双鞭,将射向李世民的箭支尽数挡开,铁鞭与箭簇碰撞的火花在雾中炸开一朵朵金红的花。“保护殿下!” 他嘶吼着扑到李世民身前,后背瞬间插进三支箭,却硬生生没让箭尖伤到身后的人。
“杀!” 李元吉的吼声刺破混乱,东宫侍卫如潮水般涌上来,刀光在雾中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李世民挥枪格挡,枪尖挑落第一个冲上来的侍卫,却在看清那人面孔时愣住 —— 那是当年跟着他一起打窦建德的老兵,如今却成了东宫的死士。
“二弟,你还愣着干什么!” 李建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被侍卫护在中间,锦袍上已经溅上了血,“快投降吧,我求父皇饶你不死!”
“大哥!” 李世民的枪尖停在离李建成心口三寸的地方,那里还别着当年他送的玉佩,“跟我回去见父皇,把一切说清楚,我们…… 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晚了!” 李元吉的箭已经离弦,呼啸着直奔李世民后心。尉迟恭眼疾手快,猛地转身用后背挡了这一箭,箭头穿透铁甲,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殿下快走!” 他嘶吼着扑向李元吉,双鞭舞得如铜墙铁壁。
就在这时,宫道尽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程咬金骑着黑马冲在最前面,手中的宣花斧劈开两名东宫侍卫,胖脸上满是狰狞:“狗娘养的!敢动我秦王兄弟,先问过俺老程的斧子!” 他身后,秦琼拄着金锏蹒跚跑来,腿上的旧伤让他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痕,却依旧稳稳挡在李世民身侧。
“叔宝!” 李世民扶住几乎摔倒的秦琼,老人的铠甲已经被血浸透,“你的腿……”
“殿下别管我!” 秦琼咳出一口血沫,枪尖直指李元吉,“当年在瓦岗,我就说过,谁欺负俺兄弟,我秦琼第一个不答应!”
徐茂公的身影出现在宫墙之上,他手中的令旗一挥,潜伏在两侧厢房的秦王府死士纷纷杀出,弩箭如飞蝗般射向东宫侍卫。“殿下,东南角门已被我控制,快走!” 他高声喊道,青衫在乱箭中飘动,像一面不屈的旗帜。
李元吉见势不妙,拉着李建成就往玄武门西侧跑:“大哥快走,去找父皇!” 李世民策马追上去,五钩神飞枪的枪尖几乎要触到李建成的后心。“大哥!回头啊!” 他嘶吼着,眼泪混着汗水滚落,“我们是兄弟!”
李建成猛地回头,眼中满是绝望:“二弟,你赢了……” 话音未落,李元吉突然转身拉弓,一箭射向李世民的面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琼扑了上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这一箭。“噗” 的一声,箭头深深嵌入老人的肩胛骨,秦琼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抓住李元吉的弓弦。
“老东西!” 李元吉怒吼着拔出腰间的短刀,朝着秦琼的胸口刺去。程咬金的宣花斧及时赶到,“当” 的一声劈开短刀,斧刃顺势劈向李元吉的头颅。李元吉慌忙躲闪,却被斧风扫中肩膀,惨叫着摔倒在地。
“四弟!” 李建成回身去扶,李世民的枪尖已经抵住他的咽喉。“二弟,放过元吉吧,他还小……” 李建成的声音带着哀求,锦袍上的血迹沾到李世民的枪缨上,红得像团燃烧的火。
“小?” 李世民的枪尖微微颤抖,“他下令射杀尉迟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小?扣下军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小?” 他猛地想起罗成死时的模样,想起那杆折在淤泥里的枪,“大哥,你告诉我,罗成死前,是不是也这样求过你们?”
李建成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二弟,动手吧,只求你…… 善待东宫的侍卫,他们都是无辜的。”
就在李世民犹豫的瞬间,李元吉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把掉落的长刀,朝着李世民的腹部刺去。“小心!” 尉迟恭嘶吼着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刀,刀刃穿透铁甲,带出一串血珠。
“狗贼!” 李世民彻底怒了,五钩神飞枪猛地刺出,穿透了李元吉的胸膛。李元吉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枪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咳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李建成看着弟弟的尸体,突然疯了一样扑向李世民:“你杀了他!你杀了元吉!” 李世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枪尖却不小心划破了李建成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李建成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世民,眼中满是痛苦和绝望。“二弟…… 你真的…… 要杀我……”
李世民扔掉枪,抱住倒下去的李建成,泪水汹涌而出:“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杀你!” 李建成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小时候那样温柔,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宫道上的厮杀渐渐平息,东宫侍卫死的死,降的降。程咬金拄着斧子,大口喘着气,胖脸上满是血污。秦琼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紧紧握着虎头枪。尉迟恭捂着流血的伤口,默默地站在一旁。徐茂公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殿下,都结束了。”
李世民抱着李建成的尸体,一动不动,玄甲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玄武门的箭楼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小时候,李建成背着他走过结冰的护城河,李元吉在后面偷偷扶着他的脚;想起三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枪尖所向,无人能挡;想起罗成笑着说要永远守护他们兄弟……
“大哥,三弟……” 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们回家……”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风吹过宫道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对反目的兄弟哭泣。秦琼拄着枪,缓缓跪下,程咬金、尉迟恭、徐茂公也跟着跪下,身后的秦王府侍卫纷纷跪倒,宫道上黑压压一片。
“陛下……” 徐茂公的声音带着哽咽,“太极宫还等着您…… 大唐还等着您……”
李世民慢慢放下李建成的尸体,站起身,玄甲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场兄弟相残的悲剧。他回头望了眼玄武门的城楼,那里曾留下他们兄弟三人无数的欢声笑语,如今却沾满了亲人的鲜血。
“传令下去,” 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厚葬太子和齐王,东宫侍卫一律免罪。”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进军太极宫!”
秦琼、程咬金、尉迟恭、徐茂公站起身,跟在李世民身后,枪戟如林,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身上的血腥气和心中的伤痛。
玄武门的血迹在阳光下渐渐干涸,变成暗褐色,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长安的土地上,刻在李世民的心里,也刻在了大唐的历史上。这场因权力而起的兄弟相残,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却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只是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深夜,李世民会不会想起那个晨雾弥漫的早晨,想起李建成温柔的笑容,想起李元吉倔强的眼神,想起他们曾经许下的、要一起守护大唐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