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示：本卷搭配《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阅读
靛蓝色的汁液从裂开的陶缸里汩汩涌出，在青砖地上蜿蜒成一道幽深的河。那支淬了寒光的箭矢还斜插在缸壁上，尾羽犹自震颤，将最后一点余力注入蔓延的蓝。锦绣坊的染房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撕开了伪装，空气里弥漫着木蓝草沤烂的酸涩气息——这是临安织户按《天工开物》古法提取的靛汁，此刻却成了杀戮的布景。
小莲蜷在倾倒的纱锭堆后，杏黄色的内衫早被冷汗浸透。左肩的箭簇咬进骨缝，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伤口汩汩冒血。那是去年女工学堂发的制服，柳娘子亲自描的花样，说杏黄是宫墙柳抽芽的颜色。她咬着牙撕开衣襟，布帛裂帛声混着血腥味刺得人鼻腔发酸。血珠沿着指尖滚落，滴进漫溢的靛蓝汁液——
滋啦。
血滴坠入的刹那，池面腾起细小的泡沫。铁锈味的红在深蓝中翻滚，如同墨汁滴入静水，却绽开更诡谲的变化。血红蛋白里的铁离子贪婪地攫取着靛蓝分子，氧化还原的暗流在池底奔涌。不过须臾，一痕幽邃的蓝字浮凸而起，边缘泛着腐败的紫光：
「逆」
柳婻靑的指尖陷进那方枯柳信物。是三个月前在运河渡口，她与苏漾折柳为盟的信物。曾经柔韧的枝条早已风干脆裂，此刻在她掌心寸寸成齑。一根倒刺扎进拇指指腹，血珠倏地沁出，混着柳屑抹过池面浮动的「逆」字。靛蓝吞噬了新鲜血液，那字迹竟如活物般膨胀扭动。
“这血字……”她声音沙哑，染房里蒸腾的湿热裹着血腥气黏住喉头，“是阿鲁用硝石改良的方子？”记忆里那个憨厚的工匠挠着头解释显色反应的模样，此刻被箭矢破空的尖啸撕得粉碎。
“娘子快走！”小莲突然扑过来，用未受伤的右臂死死抵住摇摇欲坠的织机。染房唯一的木门在撞击下簌簌落灰，门外是黑鸦卫靴底铁钉刮过石板的锐响，间杂着钱坊主尖利的指认：“逆党就在里面！那姓苏的妖女会番邦妖法！”
柳婻靑的目光掠过小莲惨白的脸，停在她肩头那支狰狞的箭矢上。箭杆漆成哑黑，尾羽却是诡异的鸦青色——黑鸦卫指挥使柳文轩的私兵标记。她堂兄的箭。记忆忽而闪回二十年前的春日，柳府后园的梨花树下，那个总爱偷摘酸杏塞给她的少年郎，如今将淬毒的箭尖对准了她的心口。
染缸里浮动的「逆」字被血沫搅得支离破碎。她猛地扯下腰间螺钿妆奁，牡丹缠枝纹的漆面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贝母的虹彩。这是及笄那年母亲宋夫人所赠，内里暗藏夹层。染血的布块被狠狠塞入，指腹擦过夹层里一片坚硬——是半幅泛黄的《婴戏图》，五岁的她握着毛笔在宣纸上涂抹的第一个“柳”字，歪扭如春虫。
“该走了。”她将妆奁按进苏漾手中，指尖冰凉，“莫让母亲难做。”
话音未落，一声裂帛般的马嘶刺破喧嚣！两盏素纱宫灯撞破染坊外沉滞的黑暗，青缯垂银网的车辕碾过满地狼藉，四匹纯白驾马喷吐着灼热白汽。车壁暗处，一个极小的「参知政事宋」徽记在灯笼摇晃的光线下惊鸿一现。
坊外的呵斥声陡然死寂。
柳婻靑攥紧了那枚焦黑的柳簪。簪头龟裂的缝隙里，一点松脂悄然渗出，在血腥弥漫的空气中凝成浑圆的琥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