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摇曳的气死风灯,将柳文轩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投在布满蛛网与灰尘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妖魔。仓库内死寂得能听见灰尘缓慢飘落的微响。他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银质小刀,在灯下流转着秋水般冰冷的光泽,尖端精准地抵在柳婻靑素白外衣的领口盘扣上。
动作优雅得近乎病态。他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稳定而轻柔,如同在拆解一件稀世珍宝的锦囊,又像毒蛇在缓缓褪去猎物的外皮。刀尖微微一挑,坚韧的丝线无声断裂。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观赏性。
衣襟被缓缓挑开,露出里面同样素色的里衣。柳文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毫无生气的脖颈、锁骨,最终落在里衣领口内侧靠近肩颈的位置。
他的动作,顿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在那略显粗糙的白色里衣边缘内侧,赫然显现出一片异样的纹路!虽因岁月磨损和浆洗而显得边缘模糊、金线略显黯淡,甚至有几处细微的脱线,但那勾勒的形态却依旧清晰可辨——是数根纤细柔韧的柳枝,以精巧的缠绕姿态构成一个别致的小幅图案。每一根枝条的弧度,每一片叶子的舒展,都透着昔日匠人的用心。而那勾勒纹路的丝线,在尘埃覆盖下偶尔捕捉到一丝光线,便顽强地折射出一点微弱却不容错辨的——金色!
柳文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如针尖!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狂喜和残忍的兴奋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他的眼底,瞬间点燃了那张冷峻的面容!他猛地伸出手,并非触碰柳婻靑,而是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粗暴地揪住那片衣襟,狠狠向外一扯!
“诸位!都看清楚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尖利的破音,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将那片衣襟高高举起,让昏黄的灯光尽可能照亮那磨损的金线柳纹,如同展示着无上的战利品!“金线!逾制金线!‘西湖烟雨’贡缎之纹!‘金柳通敌’!铁证如山!柳氏逆种,私藏逾制,暗通款曲,罪无可赦!”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下。那点黯淡的金光在他手中闪烁,不再有昔日的华美,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死亡的召唤。
仓库内的黑鸦卫们屏住了呼吸,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指挥使大人和那金线纹样之间来回扫视,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柳文轩志得意满,胸中那股因家族“污点”即将被彻底清除而产生的扭曲快感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猛地将视线投向旁边那口棺材里的苏漾,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还有这个妖女!同党之罪,亦难逃法网!让本官看看,你身上还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几步跨到苏漾的棺木旁,同样的优雅动作,银质小刀精准地挑开了苏漾的外衣盘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粗暴。衣襟被迅速挑开、掀向两侧——
里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素色里衣,而是一件…极其扎眼的、用最粗糙的灰褐色麻布缝制的内衬!
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在那片粗糙的麻布上,用某种深色的、像是烧焦木炭之类的东西,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堪称惊世骇俗的图案!
图案中央,是一个脑袋特别大、脸特别黑、额头上画着一个月牙(勉强能认出来)的“包公”!他盘腿坐在地上,咧着一张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棍子上串着一只…鸟?一只被画得极其抽象、浑身焦黑、冒着几缕歪歪扭扭黑烟、长着尖嘴、眼睛是两个呆滞圆点的鸟!包公正兴高采烈地把这只串在棍子上的焦黑怪鸟,凑向面前一堆画得像几根柴火棍的火堆!旁边还用更歪扭的线条标注着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字:“烤乌鸦,嘎嘣脆!”。
整个图案充满了孩童涂鸦般的幼稚和一种极其现代的灵魂恶搞精神!线条粗犷歪扭,比例失调,充满了对“黑脸青天”和某种鸟类生物(指向性过于明显)的荒诞解构和赤裸裸的嘲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黑鸦卫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幅惊天地泣鬼神的“烤乌鸦”图上。他们的表情瞬间经历了从惊愕、茫然到难以置信、再到强行憋笑的剧烈扭曲过程!有人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有人死死咬住嘴唇,把脸憋成了猪肝色;更有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像是被口水呛到,又像是濒临爆笑的临界点。整个仓库里弥漫开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想笑又不敢笑的痉挛气氛。
柳文轩脸上的狂喜和得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龟裂!他高举着那片证明柳婻靑“通敌”的金线衣襟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目光死死盯着苏漾麻布衣上那幅Q版烤乌鸦图,尤其是那只被烤得焦黑冒烟、表情呆滞的乌鸦,一股难以言喻的、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极致羞辱感,混合着暴怒的岩浆,轰然冲上他的头顶!
这赤裸裸的、粗鄙不堪的、充满恶意的嘲讽,比任何确凿的罪证都更让他难堪百倍!这简直是把他的脸面、他引以为傲的“黑鸦卫”身份,都扔在地上狠狠践踏,还碾了几脚!
“妖…女!” 柳文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凸起来!他再也维持不住那虚伪的优雅和刻意的平静,为了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和那几乎冲破理智的暴怒,他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几乎要压进棺材里!
他俯下身,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俊脸凑近苏漾毫无生气的、半边麻痹的脸(残留着之前毒粉的僵硬痕迹),冰冷的、带着浓重杀意的气息几乎喷在“尸体”的皮肤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毒的匕首:
“生前处处与本官作对,死后…竟还敢用这等下作手段戏弄本官?!” 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着骇人的红丝,死死盯着苏漾紧闭的双眼,仿佛要透过那层眼皮,将她的灵魂都撕碎!
就在他因极度愤怒而呼吸变得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甜腻的气息,混杂着陈旧药材和曼陀罗特有的、能麻痹神经的淡淡花香,从苏漾“尸体”的领口、发间,随着体温的微弱蒸腾,悄然弥漫开来。这股无色无味的气雾,被柳文轩因暴怒而剧烈扩张的鼻腔,毫无防备地、贪婪地,大量吸入!
那甜腻的气息,如同腐败的蜂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眩晕的暖意,瞬间钻入他的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