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个月零十天下午两点半之前。
李黑眼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数字能够记得如此清楚。好像她日常没有什么可值得记住，唯独这个数字才值得似的。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
三岔路口，每条都试过，一样的报错。
已进入10月。可天气仍旧热得就像在烤香肠似的。秋后一伏热死人果然不假。李黑眼都能感觉到整个脸颊滚烫滚烫的，估计红得和苹果差不多。她自认为。回家又得用上几片面膜了。手臂越晒越黑，身上的肉像是被蚂蚁啃噬般带着极强的刺痛感。
秋老虎向大地肆虐报复，她的额头冒着大颗的汗，一颗遇上另一颗，汇成汗流，从太阳穴，从脸颊上，从鼻翼旁，直接躺下来，流到脖子上，再滑进内衣里。衣服贴在后背上，整个状况就是四个字形容：烦躁透了。
这高德是咋回事？神经短路了？有病吧？你也欺负我？想让我无路可走吗？为什么一切总是这么对我？
“别怪我，人在烦躁的时候，什么话都骂得出来，何况我这已经不叫骂了，顶多只是抱怨两句缓解一下情绪而已。”李黑眼自顾自地说道。
昨晚期待着好好睡上一觉，今天能够得以顺利面试。结果确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坐在一群待面试的人中，HR上缴简历后，在会客厅等候时，颇具紧张地把可能问题的最好回答默念几遍，比如简单做个自我介绍，上一家待了多久，负责哪一块，有哪些主要成就，为什么辞职，你对我们公司了解吗，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你认为自己最强的技能是什么，在工作中你性格中最优势的部分是什么，你能认识你的缺点吗，用三个词概括你自己，你对加班有何看法，你的期望薪资是多少，未来有何职业规划，你觉得你能胜任吗，你比其他应聘者的优势在哪里，还有回答完毕后记得说‘谢谢’。
结果，这些问题竟然一个也没派上用场。公司HR看完简历从办公室出来了，以等通知为由，把其他人个个都打发走了。唯独到她的时候，却很正式地通知说：“你被录取了。今天能上班吗？”
李黑眼听到这话，一丝惊诧，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上市公司轻而易举地录用？上帝啊，这么多年，你终于对我仁慈了一回。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因为不敢相信导致回答得还有些结巴：“能……当然能。”
HR也很干脆：“好。那你知道你的岗位吧？”
“知道，接线员。”
来面试不知道应聘岗位，那岂不是笑话？她默想。
“你有家人吗？亲戚朋友什么的？”
“没有。”
“这点倒是令公司最满意的。”
“啥？什么满意？”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
没听清也罢，反正不重要。
“没什么。你知道这个岗位的职……”
“我知道。”她总是心直口快。在来公司前，早就把公司的主营范围和招聘的岗位职责摸透个遍了。不过，职责是她另外搜寻到的。因为，招聘页面并未列出具体事项。
“这个岗位跟公司的性质有关。我们的可能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常规状态，我们不需要接听客户来电，记录客户信息，回答客户咨询，处理客户问题等七七八八条款职责，我们主要的要求就是，要有自我牺牲精神。”
“这个是每个员工基本的素质。”她回答地倒是兴奋和坚定。
这种精神境界不过泛泛而谈。能有什么固定的判断方式和评判标准呢？各有己见。说不准。
“你选这个岗位不后悔？”
“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有了工作，就有了钱。有了钱，她就可以继续苟活。即便自己口口念念活着没意思，但是，死也需要勇气的，好吧?她知道自己的胆子比蚂蚁还小。哪敢去死。
“好。果然没看错你。那现在请把这个接线装置安在身上吧。”
HR递给她。她接过手。
她欣然答应了。特别爽快。也没多出一根筋考虑考虑其中奥妙。接过的是个硬币大小的芯片。她当时倒是新奇了一会，这跟接线有何关系？难道是用这个装置保持通话？真这样的话，那也太高端了。果然是大公司。她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看着就像，看着就是。
“请把它贴在你胸口或者身上的任一位置上。”
她虽然纳闷，但也照做了。就贴在离心脏近一点的地方吧。这样显得她既诚意，又用心。毕竟她是在那么多人当中脱颖而出，只有她符合这家公司的条件。这让她不由产生一种高度的优越感。
“门口的那辆黑色小车，你看见了吧？”
她转眼一看，点点头，嗯了一声。
“现在，你可以坐上那辆小车，司机会载你到安全的地方工作。”
竟然还有专车接送？这身分，这地位，这待遇，啧啧，她果然就是与众不同。面试官真是独具慧眼哪。她想也不用想，二话不问，肯定照做了。
司机是个酷酷的高帅小伙，富不富不知道，反正看着不大富大贵，也离大富大贵不远了。西装笔挺，黑色的，还带着一副墨镜。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入座后，关门，方回自己的车位。
这公司连司机都长这么帅？估计帅哥很多吧？看来是来对地方了。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今后如何艳遇。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活着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到达目的地时，帅司机下车替她开门，等她下车后，关门，又回到自己的车位，一句话也没对她说，随即就将车开走了。
果然酷到爆。走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太高冷了，绝对配得上他的颜值爆表。
在她沉浸在对帅哥的异想天开之时，突然，从胸口的芯片传出一个声音：“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你看看周围，什么情况告诉我们。”
“周围空旷一片，空无一人。连一根草都见不到。除了我。”
“好。你听好，现在从芯片里抽出一根细小的线。”
她很快就自报：“已找到。”
“好。你现在就拉着这根线，一直拉，拉到底。”
“接下来呢？”
她有点迫不及待。希望用最短的时间结束这个任务。才能彰显她办事利索，这样公司领导就会更加对自己另眼相看。
“你不用管。你按照我们的命令执行就行。”
“收到。”
她就那么一直拉一直拉，越拉身体越来越热，像被碳烤一般，但她为了尽职尽责，忍着火烧的感觉，一直继续到底。直到最后她再也拉不动的时候，只听得“boom！”得巨大一声响。
她整个下身血肉横飞，眼睛睁得两倍大，眼珠子要鼓出来似的，唯有脑部遗留的略微意识听到一句话，像是从芯片里传出来的：引爆成功了！试验成功了！
这就是所谓的接线员？要有自我牺牲精神？这算彻底解脱了吗？死于非命？因公殉职？为某科研成果献出生命？
略微的意识犹在，像是不甘。想起有一个关于死的故事。
一只小羊被狼追赶，逃进了一个神庙里。狼对小羊说，如不赶快出来，祭司会抓住你，把你献给神。小羊回答说：“我宁愿献给神，也比被你吃掉好。”
对要死的人来说，应选择有价值的死。
她这样也算死得其所吧。
可毕竟死不瞑目。
她还没想好呢。可不甘心。于是，她扯着一丝仅存的意识，怒吼起来——不——
终于，她怒得砰然坐起，满头大汗，摸摸胸口，咚咚作响，还好只是个梦魇。
她吓不是因为她死了，而是因为那死相死无全尸，太惨不忍睹了。她怎么能让自己这么残暴地死去呢？
看来，她平日里有多渴望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才会做出如此可怕的梦。
还是那句话，她才不甘心。她还没想好。
李黑眼索性退出，重新定位，输入目的地，开始导航。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还是同一句话：“您已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
疯了！她真的要疯了！该怎么办？这面试要迟到了。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
该不会昨晚那梦是真的吧？这高德故意来的吧？这高德难道要救她？
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别神经了。
她又重新退出，再次输入地址，重新导航，按照地图路线走，结果仍旧是：“您已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
人倒霉的时候，怎么样都是倒霉的。而且是一霉到底的那种。
太阳晒得她有些恍惚，她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唯一不同的便是，她不愿一错再错，只能不知所措的停在原地。
像在等待。但又不知道等待什么。
旁边的人绷着脸，各色匆匆。找不到可以趁机问路的缝隙。
终于，一个年轻男子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和她一样，也是骑着电驴。这个小城市，骑电驴比开车实话来说，方便多了。你不可否认这一点。
她看看他，觉得应该像是个会耐心告诉你路该往哪儿走的人。毕竟是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还是个男性。总不至于女性问路，会置之不理，然后给你一个白眼吧。
别人会不会她不知道，直觉告诉她，他应该不会。
于是，她撞着胆子开口了：“你好。请问这个地点该怎么走，这三叉路该往哪条路呢？我在这每条都试过了，可是都是报错。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这个地点呀，”对方想了想，“你只要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桥下有个洞口，直接过去就好了。这条是捷径，很安全。”
“你是说往这下去直到一个洞口，然后过洞口就行了是吗？”
“是。不过那个洞口比较小，你可能会找不到。”
“啊，那怎么办？”
李黑眼的确很着急，眼看近在咫尺的面试距离，可马上要迟到了。
“算了，还是我带你去吧。”
“那你顺路吗？”
“不顺路，但是，没关系。我也没什么急事。你骑车跟在我后面就行。我会骑慢点。你骑的时候，自个小心点。”
“好。谢谢。”
她就那样跟在他后面。大马路大白天的，她也倒挺安心。
有的人面善，心也善，表里如一。你要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一些。
骑了一小段路后停了下来。
“就是这了，你从这过去就到正道上了。”
“好的，谢谢。”
李黑眼顺着他的手看去，道谢后欲骑车离开。
“诶，等等……”
“怎么了？”
“能加个微信吗？”
看着他的语气倒是诚恳十足。细想，谁会这么好心，大热天的，亲自给你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