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只余下檐角滴水,在破庙的青石板上砸出单调的“滴答”声。
马车停在了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外。
车夫哆哆嗦嗦地将脚凳放好,连头都不敢抬。
李嬷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马车,一脚踩空,差点摔进泥水里,被丫鬟知味面无表情地架住了胳膊。
她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如鸡窝,那张一向刻薄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沐芷若抱着雪球,姿态优雅地踩着脚凳落地,裙摆轻旋,竟是半点泥星都未沾上。
她看也未看身侧抖如筛糠的李嬷嬷,径直朝破庙内走去。
庙宇不大,蛛网遍布,神像的漆金早已剥落,只剩泥胎木骨,更显阴森。
火光自庙宇深处跳跃而来,将一小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那里已经有人了。
一行十余人,个个黑衣劲装,腰佩长刀,气息沉凝,如磐石般拱卫着中央。
火堆旁,停着一架玄色木质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外罩青色披风,面容清俊如玉,眉眼间却带着一丝久病的苍白,薄唇微抿,明明是病弱之姿,周身的气场却沉静如渊,压得人不敢喘息。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垂眸看着火堆里噼啪作响的木柴,便自成一方天地,将这破庙的荒颓都隔绝在外。
李嬷嬷看到这阵仗,腿一软,刚刚升起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沐芷若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轮椅上的男人,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勾。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玩味的轻笑,从她唇边溢出。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破庙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几乎是笑声落下的瞬间,一道凛冽的寒光破空而来!
“咻——!”
一枚三棱锥形的暗器,裹挟着致命的劲风,直奔沐芷若的眉心!
出手的是轮椅旁一个面容冷峻的护卫,动作快如闪电,眼神狠戾如鹰。
李嬷嬷吓得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竟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知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电光石火间,沐芷-若甚至没有动。
她只是微微一偏头。
那枚足以穿金裂石的暗器,便擦着她的鬓发,“咄”的一声,深深钉进了她身后半尺远的梁柱里,尾羽嗡嗡作响。
一缕墨发被劲风削断,悠悠飘落。
“林一。”
轮椅上的男子终于抬眸,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名叫林一的护卫立刻收手,退回主子身后,但一双眼睛仍像刀子一样死死剜着沐芷若,满是戒备。
沐芷若仿佛没看到那要命的暗器,也无视了林一杀人般的目光。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捻起那截飘落的断发,放到鼻尖轻嗅。
“三棱破甲锥,淬了‘见血封喉’。”
她抬眸,看向林一,眼神平静无波,“可惜,火候差了点,毒炼得不纯。”
林一的瞳孔猛地一缩!
轮椅上的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
她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裙,荆钗布裙,怀里抱着一只白猫,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乡野孤女。
可她面对淬毒暗器时的从容,以及这一口道破天机的眼力,绝非常人。
“姑娘是何人?”男子开口,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探究的意味。
沐芷若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他盖在腿上的薄毯上,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承乾府,李逸尘。”
李逸尘的眸光骤然变得深沉。
林一更是全身紧绷,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发难。
整个破庙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你到底是谁?”林一厉声喝问。
沐芷若却看都未看他,只对上李逸尘探究的视线,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
那符纸画工古朴,朱砂的痕迹鲜红如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初次见面,一份薄礼。”
她指尖轻弹,那张符纸便如有了生命一般,轻飘飘、慢悠悠地飞向李逸尘。
“公子!”林一急喝一声,就要挥刀去挡。
“住手。”
李逸尘再次制止了他。
他伸出手,任由那张轻薄的符纸,缓缓落入自己微凉的掌心。
符纸入手的一瞬间,一股微暖的气息顺着掌心缓缓流入四肢百骸。
那股常年盘踞在经脉中、如同万千蚁虫啃噬的阴寒痛楚,竟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丝。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对于久病成医、早已对疼痛麻木的李逸尘而言,不啻于惊雷炸响!
他猛地攥紧了符纸,看向沐芷若的眼神,从审视、探究,彻底变成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
“你……”
沐芷若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淡开口:“我叫沐芷若,清云观的。”
清云观。
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李逸尘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滚过,心头的惊疑愈发浓重。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客栈小二惊惶失措的哭喊。
“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啊!”
一个小二连滚带爬地冲进破庙,看到庙内两拨人,吓得一个哆嗦,但还是哭着喊道:“永……永宁侯府的贵客!你们府上的……沐安嬷嬷,她……她没气了!”
沐安嬷嬷。
正是那个刚刚被吓晕过去的李嬷嬷。
知味闻言,低头探了探李嬷嬷的鼻息,随即起身,对沐芷若平静地摇了摇头。
死了。
真的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沐芷若身上。
有惊疑,有恐惧,有探究。
李逸尘的视线更是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然而,沐芷若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没有半分意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件。
然后,她转过身,抱着怀里睡得正香的雪球,迈步朝庙外走去。
“去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