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祸福如云岂可猜
上回说到,威尔·多勒虽未明说,但霍青观其神态眼神,再对比罗兰的痛苦表现,已然猜出其中的龌龊肮脏之事;他深爱罗兰,视她如天上仙女一般,呵护备至、独予怜爱,如何能受得了如此刺激,惊怒交加之下,内气大乱,于体内横冲乱撞,眼见要有性命之忧。关键之时,他太阳穴上挨了一拳,误打误撞之下,这一拳不仅没有伤到他,反而帮助他平息了体内混乱的内气,因祸得福。罗兰见霍青无事,心中放下心来,决心与威尔·多勒周旋到底,可后者给他罗兰的命令,居然是:杀掉马原。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真为威尔·多勒的态度打击,身为背主之贼,难免惊弓之鸟、疑神疑鬼,故远处一物飞来,无声无息,直朝李真面颊而去,他毫无察觉。
此物正中李真面颊,脸上一凉,他吓得一抖,下意识伸手拔刀,已握住刀把,可怎奈手抖得厉害,一时未能顺畅拔出;
待他手忙脚乱抽出腰刀之后,仔细观瞧,才看清楚,原来击中面颊的物事,乃是一片竹叶。
虚惊一场,李真抹了抹额头冷汗,还刀入鞘,轻抚胸口,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他放慢呼吸,继续思考: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李真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可并不能有效缓解他的担心与忧虑:
如果威尔·多勒真的背信弃义,他又能如何?去指责这老残废不守信约?
李真忍不住笑了:
你以为这是买卖东西啊?还讲究契约精神?
干这行的,出卖与被出卖,本就是常事。
更何况,自己已经背叛投敌,又有何脸面去指责别人?
李真苦笑连连,一声长叹:
这就叫骑虎难下,现在再想回头,已经晚了。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天底下没地方买后悔药。
他只能安慰自己:目前为止,这些都只是猜测,别胡思乱想了。
李真拔出腰刀,朝着一棵青竹狠狠砍去,刀光一闪,青竹应之而断,倒伏下来,枝叶落地,淅沥有声;
他知道,无论怎样劝说自己,最终结果揭晓之前,他将持续不断被焦虑折磨。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似朝这边而来,李真转头望去,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希冀:难道是那老残废让人来叫我了?
李真充满期待之时,亦有所警惕,将手弩取下,弩箭上弦,悄悄藏于身后:
不管怎样,防人之心不可无。
来者越行越近,待看清时,李真顿感失落,此人乃是梁吉的贴身侍卫:高大强。
李真对此人印象不太好,初次见面之时,高大强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德性,被霍青教训过之后,已然收敛了不少;
可人就是这样,一旦第一印象形成,想再改观,殊为不易。
李真考虑到高大强身份特殊,尽管不喜其为人,但也不愿得罪,故以礼待之。
如今见他来找自己,心中不免疑惑:
奇怪了,高大强身为贴身护卫,此时应当守卫梁吉才对啊,他来找我干吗?
李真正想着,高大强已来到跟前,咧着大嘴一笑:
“李大哥,我说呢,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跑到这儿来躲清闲了。”
李真比高大强要大十多岁,论年龄,高大强要管李真叫叔,李真坚辞不受,故改叫了大哥;
李真于背后将食指,悄悄扣上手弩扳机,同时回之一笑:“是大强啊,怎么了?找我有事儿啊?”
高大强咧着大嘴、一脸傻笑,以前他可不这样,自从被霍青击败以后,见谁都客气,遇到人先笑:
“没事儿,就是闲得无聊,出来转转,看到你在这儿了,过来找你聊聊。”
李真心说:看来蒙汗药挺管用,梁吉应该是昏睡过去了,不然这小子不敢溜出来。
这蒙汗药乃是马原亲自调制而成,药力了得,人喝了之后,就算天塌地陷,也睡得和死猪一样。
李真心里放松了几分,背后将手弩悄悄收起:“好啊,正好我也无聊,聊聊吧。”
“李哥,”高大强凑近了李真,小声说道,“今晚有点不对劲儿啊?”
“奥?”李真心里一惊,心说:难道这小子发现什么了?
遂不露声色,也压低了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高大强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梁总管一向酒量不错啊,可今晚这是怎么了,到了床上,倒头就睡啊,这也太反常了吧。”
李真心说:别看这小子一副粗人的模样,心思还挺细,不过,毕竟是梁吉的贴身侍卫,发现此事反常,倒也不足为奇。
他有心要遮掩过去:“会不会是梁总管有点水土不服啊,再加上有点累……”
“倒也是啊,不过……”
“不过什么?”
高大强瞅瞅左右无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过,我总觉得,今晚的庆功宴,有问题啊?”
李真心中一颤: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遂也左右看看,佯作惊愕,将高大强拉到湖边:“你发现什么了?”
“你看,梁总管都去睡觉了,可庆功宴到现在还没散,这还不奇怪吗?”
“嗨,这有什么呀,人家霍青和罗兰感情好,你懂的,是吧,哈哈……”
“不是啊……”高大强急地直摇手,把嘴凑到李真耳边,“我刚才从后厅旁边过,看到窗户上的人影,绝对不止两个人……”
李真心中猛然一抖:
坏了,定是威尔·多勒等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被他看见了。
怎么办?万一这小子再找别人乱说,非坏了大事不可。
李真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小子做了。
李真原本想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转念一想,太冷静反倒显得假了,故也做出紧张的样子来:
“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不如这样吧,你我去见章夜郡守,要他调兵包围后厅,万一要是有蓝鹰间谍混进来,咱们也好来个瓮中捉鳖。”
高大强一听,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万一是我看错了怎么办啊,弄得虚惊一场,这……”
“没关系,”李真心思已定,赶紧给高大强吃定心丸,“你我都肩负重任,此时乃非常时期,宁可虚惊一场,也不能疏忽大意。”
高大强原本狐疑不定,如今听了李真所言,感觉有些道理,遂点了点头。
李真趁热打铁:“万一真是有蓝鹰间谍混进来,你我这功劳……”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道是“势利使人争”,利益面前能不动心的人,他还从未见过,高大强也不例外。
果然,高大强点了点头,下了决心:“大哥,你说得对,那咱们走。”
鱼已上钩,李真自然乐见其成,遂与其向院外而去。
章夜郡守的衙署,拿今天的话讲,叫机关宿舍,位于府衙正厅之后,是前院的第二进。
梁吉、马原住的地方,属于后院,较为僻静,拿到今天来说,相当于机关招待所。
高大强、李真要见章夜郡守,就得要从后院走到前院,中间需要过两道月门,穿过中间的花园。
书说简短,二人穿过一扇月门,来到花园正中;
此处修建得极为精致,中间一湖,亭台水榭、清幽别致,湖两侧各有一条通路,路外侧就是各种花草树木了。
这儿是官员们办公辛苦了,来散步休息的地方;
树木高耸直立,花朵斗艳争芳,绿草茵茵浓密,又是初夏,故绿叶阴浓,红妆翠裹,湖水泛崇光,人影澄波浸。
李真是行伍之人,但不是一文不识的大老粗,似乎不想错过此清雅迷人的景色,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高大强个子高、腿长,步子也就大,李真一慢下来,就被高大强甩到后面了。
李真瞧了瞧高大强的背影,目光凛然,杀心四起,掏出手弩,上好弩箭,将高大强套入准星,准备击发;
两人相距约三、四步左右距离,如此之近,以弩箭射速,神仙也躲不过,李真有足够把握,将其一箭致命。
千钧一发之时,高大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与李真来了个脸对脸;
李真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好在应变不慢,忙将手藏到身后,以求掩藏意图。
按说,若此时射击,他未必杀不了高大强,毕竟距离太近,高大强不可能躲开;
怎奈李真做贼心虚,且他不是霍青,对高大强的武功,始终心怀忌惮,自忖正面交手,绝不是其对手,因此只敢偷施暗算、背后下手。
如今高大强一转身,李真心怯,自觉没有把握,万一射不死,以高大强的力量,足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捏死他。
李真仔细观察,见高大强依旧一脸傻笑,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暗暗松了口气。
“大哥,你可真好兴致,这时候还顾得上看花草?”高大强憨笑着,“我说呢,怎么走着走着……”
话说到一半,高大强似乎发现了什么,仰着头、踮起脚,朝李真身后看去。
李真刚想道歉,见他如此,心下疑惑,也忍不住想回头看看;
但他生性多疑、枭视狼顾,担心被人所骗,故微微后退一步、攥紧手弩。
高大强抬起手来,朝他身后一指:“咦?马原将军?”
李真闻听此言、大吃一惊:什么?难道计划失败了?那我岂不是……
身为内奸,担心害怕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事败暴露。
一旦失败、身份暴露,本方定然不能容他;
而一名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内奸,对方也不会对他再感兴趣。
到那时,可就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适才,威尔·多勒只是对李真有点冷淡,已令他殚精竭虑、心之忧矣,若是计划失败,于他而言,更是灭顶之灾。
李真虽谨慎小心,却被命中要害,心中一乱,哪有暇去细想分辨,几乎是下意识回头看去:可身后空无一人。
不好,中计了!
李真举起手弩,便欲射击,可对手哪能给他机会;
就在他回头瞬间,高大强迈开长腿,两步到了跟前,一手握住他手腕,一手掐住李真脖子,一把摁倒在地。
禽兽仍想覆车,狗急尚且跳墙,李真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左手拔出腰间匕首,朝着高大强脖颈处,狠命刺去。
高大强打不过霍青,但对付李真还是绰绰有余,李真此招,于高大强眼中,不过小菜一碟;
他松开李真脖子,一把攥住其手腕,两手同时一拧,咔嚓咔嚓两声,将李真手腕拧断,就手朝其下巴,狠狠一拳,将其打昏……
不知过了多久,一盆凉水泼到身上;
凉水一激,加上手腕断裂处剧痛,李真浑身一抖,醒转过来,挣身欲起,低头一看,已被捆成了粽子;
再抬头一看,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中了蒙汗药”的梁吉,旁边是章夜郡守、当地府兵军官,还有高大强等公主府侍卫。
李真自知死到临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好吧,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这阉人了。”
“我让你嘴硬!”高大强裸袖亮拳,要上去揍他,梁吉摇了摇手,高大强悻悻收手。
“你说对了,我就是个阉人,可你却中了我这个阉人的圈套。”梁吉也不生气,微微一笑,
“告诉你吧,每一道菜、每一瓶酒、每一件衣服,只有经过我尝过、穿过,确认没毒以后,长公主才能碰。”
“所以,我这个阉人能活到今天,可不是靠运气。区区一点蒙汗药,也想骗过我?”
梁吉来到近前,蹲下身子,掏出手绢,将李真嘴角血迹轻轻擦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说出来又能怎样?横竖都是一死。”李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
“你他妈的……”高大强又想动手,被梁吉横了一眼,遂不敢动,但眼神杀气腾腾,若不是顾忌梁吉,估计得把李真生吞活剥了。
“总管,”章夜郡守说道,“此等奸贼,不动大刑,恐难招认啊。”
他一边说,一边冷冷凝视李真:“二十道大刑,挨个试一遍,我不信他不招。”
“到了熬不过去的时候,我肯定招,”李真哈哈一笑,一脸毫不在乎,“不过,可有一点,等我招的时候,情报会不会过时,可就不好说了。”
李真心里明白:
既然梁吉很在意我掌握的情报,那何不以此来换条生路呢?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难逃一死,也得垂死挣扎一下。
“你这小子!”高大强能忍住不动手,可忍不住不动嘴,朝梁吉毛遂自荐,“总管,您把他教给我,我保证能让他连他娘的肚兜颜色,都告诉您。”
“我记得我娘的肚兜颜色,那是我五岁的时候看到的,是粉色加白边的,”李真一脸嘲讽,“可这对你们有用处吗?”
李真随说随摇了摇头:“你打我的那一拳挺重,我到现在头还发晕呢,说不定啊,你再打我几下,我就什么都忘了。”
“你!”高大强气得暴跳如雷,可李真对他不屑一顾,没有梁吉命令,高大强只能干生闷气。
梁吉朝高大强摇了摇手,不动声色,于屋中来回踱了两步,沉思片刻,搬起了一把椅子,众人连忙要帮忙,梁吉摇了摇头,将他们止住;
他将椅子搬到李真身前,小心放好,从地上将其扶起,让他坐下。
李真笑了笑,也不推辞,心中甚是明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梁吉态度如此恭敬,已说明一切;
一丝火苗,于他心中升腾起来,犹如湿柴点不着火,但已冒起袅袅青烟。
高大强等侍卫,见梁吉对李真如此礼待,虽说也理解其一片苦心,但感情上实难接受,一个个面上皆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梁吉从一名侍卫身上拔出腰刀,目视李真,面如平湖,目光平静,猛然一挥,李真眼前刀光一闪,身上一松,绳索已被割断。
众侍卫一惊,生怕李真会突袭梁吉,欲上前护卫,被梁吉挥手止住。
李真低头细看,见绳索断处创口平齐、身上衣服毫发未伤,可见梁吉力道拿捏之精准、刀法之精妙,心中暗自骇然:
这阉人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原来武功如此之高。
梁吉将刀交还侍卫,面带微笑,语气平和,客客气气:“说出你的条件吧。”
李真将会说出怎样的条件呢?梁吉是否会答应他?
李真的确足够狡猾,但有道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孙悟空七十二变,也难以跳出如来佛的掌心”,梁吉当如何应对,才能顺利斗败李真,达到目的呢?
就在不远处,霍青、罗兰、马原身处险境,梁吉是否能及时赶到,救下他们?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十三章《分明意外隐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