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凌寒眼中的漆黑终于完全褪去，瞳孔恢复正常，但脸色还是显得苍白，身体也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虚弱，猛然拔出插在地上的斩鬼刀，寒冽的刀锋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芒，他的目光如猎鹰般锐利，瞬间锁定后山深处，靠近一片黑压压枯死树林的方向。
在那处，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怨气，正如受伤毒蛇般小心翼翼潜伏着，于他而言却如黑暗中的烛火般清晰，正是那蒋玲！
她本以为借着鬼魂之乱与阴差拘魂的震慑已成功隐匿，却忽略了风凌寒至阴命格对同源阴气的敏锐感知，她身上那股因姐姐魂飞魄散而变得无比纯粹、无比冰冷的怨恨，在风凌寒的感知里，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
风凌寒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掠过坍塌的草垛，速度快到只在身后留下一串淡淡的残影，斩鬼刀紧握在手，刀锋也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龙吟声。
枯树边缘，几块布满苔藓的巨石堆叠成一个天然凹陷，隐蔽至极，蒋玲就蜷缩在这片阴影的最深处，她似乎想极力收敛自己的气息，但那股因姐姐彻底消亡而爆发的、心中剜心般的悲痛与滔天恨意，如无形的潮水，不受控制般从她蜷缩的身体里一波波的扩散出来，冲击着周围的死寂，她身体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疯狂，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风凌寒的逼近。
风凌寒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石堆上方，居高临下，他看到阴影中蜷缩着的那团惨白轮廓，散发着无尽怨戾。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迟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胸腔中因风凌霜重伤而积郁的怒火、对厉鬼凶戾的杀意、以及自身损耗过度的虚弱，此刻都化作最纯粹、最冰冷的一斩！
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斩鬼刀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刀身骤然亮起寒芒，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决绝，撕裂冰冷的空气，朝着石堆阴影中蒋玲的头颅，狠狠劈落，刀锋未至，那凌厉的杀意和煞气已经将蒋玲周身散逸的怨气强行冻结、驱散！
这一刀，凝聚了风凌寒此刻所有的力量，必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风...风大哥...请...请...刀...下...留情...”
一个风中残烛般微弱断续的声音，艰难的从风凌寒身后不远处响起。
是少宸...
他竟然醒了过来，或许是之前风凌霜‘凤炎灭煞’的余温护住了他一丝生机，亦或是自身求生意志顽强，但他依旧倒在殷红的血泊之中，身下的泥土早已经被染成暗红色，他身上的伤口狰狞外翻，脸色灰败得和死人无异，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引发阵阵抽搐，他努力偏过头，目光越过风凌寒的背影，死死看向石堆阴影中那个蜷缩的惨白身影，眼神中没有恨，唯有悲悯与哀求。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受损的肺腑中硬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别…别杀她…放下…放下怨恨…”他撕心裂肺的呛咳起来，嘴角涌出更多的血沫，身体弓起，眼神却依旧执拗的锁定着蒋玲，“来世…来世…还…做人…”
话音未落，他眼中那点虚弱的光芒又如燃尽的灯芯，骤然熄灭，紧绷的身体瞬间失去所有力量，彻底瘫软下去，头无力的歪向一边，陷入比之前更深沉昏迷之中，只有那最后一句“做人”的尾音，叹息般消散在刺骨的空气中。
赵柄铮连声呼喊：“少宸！少宸！你怎么样？”试图唤醒他，可回应的只有少宸再度昏厥后，那几不可闻呼吸声...
风凌寒那倾尽全力的必杀一刀，在距离蒋玲头顶不足三尺处，硬生生顿住。
刀锋剧烈嗡鸣，凌厉的刀气激荡，将蒋玲散乱的长发吹得向后扬起，露出她那张布满尸斑、怨毒与痛苦交织的脸，蒋玲被这骤然的停顿惊动，缓缓抬起头，眼眸正好对上那悬停在头顶、散发着致命寒芒的斩鬼刀刀锋，以及风凌寒那双冰冷、复杂、翻涌着杀意，又因被强行撼动而泛起剧烈波澜的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住。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打破这诡异的死寂。
不远处，风凌霜或许是被少宸断续的声音触动，残存的意识让她艰难苏醒，或者说，是被少宸那饱含悲悯的呼喊所触动，她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皮，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带来刀割般的剧痛，她看到少宸最后昏死过去的样子，也看到他身下那片刺目的暗红。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她，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悬停在蒋玲头顶的刀，也完全无视那个散发着恐怖怨气的厉鬼。
“少…少宸…” 风凌霜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她挣扎着撑身，却因剧痛摔回地面，指甲抠进泥土渗出血迹，仍咬牙挪动。
但她没有放弃，双手死死抠进冷硬的泥土里，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渗出血迹，她咬破了下唇，借着那点刺痛带来的清醒，再次尝试，她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用另一条腿和完好的手臂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都如在刀尖上挪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混合着泥土和血迹的痕迹，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少宸身上，充满不顾一切的焦急和慌张，那是她此刻唯一能看到的、唯一重要的事物。
风凌霜爬过冰冷的碎石，爬过潮湿的泥土，朝着那个前番被自己嘲笑戏弄，而之后用他躯体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此刻生死不知的少宸，一点一点挪近...
赵柄铮急忙上前制止她：“凌霜姑娘，你也重伤在身，我这徒弟既然能醒过来，定无性命之忧，他毕竟还是全阳之身，你眼下切勿乱动，好生躺着。”
听到此，风凌霜算是安心些，勉强朝赵柄铮点点头，但依然向少宸那处靠近...
石堆的阴影里，风凌寒的斩鬼刀悬停在蒋玲头顶寸许，刀锋嗡鸣，杀意凝而未发。
少宸最后那句“来世...做人。”的微弱劝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余波还在回荡。
蜷缩在石缝中的蒋玲，身体剧烈颤抖着，无瞳眼眸，不再是纯粹的无尽怨戾，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撕裂的痛苦在其中翻滚，她死死盯着地面，看向某个虚无的所在。
“姐姐...”她喉咙挤出破碎的音节，不再是厉鬼尖啸，而是带着一种溺水般窒息感，“没了...真的...没了...”
风凌寒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神依旧冰冷，但悬停的刀锋纹丝未动，他在等，等一个结果，无论是斩落，还是...
赵柄铮喘着粗气，精血燃烧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他的目光锐利锁定石缝中的蒋玲，更捕捉到她身上那股滔天怨戾正在发生的细微却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层包裹着她粘稠如实质的怨恨黑气，开始剧烈、无声翻腾、溃散！
蒋玲抬起头，不再看风凌寒的刀，而是越过他，死死的、直勾勾看向光罩内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少宸，他为解救风凌霜，硬生生承受姐姐的致命一击，此刻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他...他说的...”蒋玲声音嘶哑，“做人？”
她目光又移向仍在艰难挪动、试图靠近少宸的风凌霜。
“你们也会痛，也会死。”蒋玲喃喃自语，那疯狂燃烧的怨毒火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姐姐蒋缨魂飞魄散的巨大空洞，也在瞬间吞噬掉她支撑的所有意义。
“恨不动了，好累。”
那股束缚蒋玲、驱动她的核心怨力，轰然崩塌，缠绕在她周身的黑气瞬间变得稀薄、透明，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她身上的戾气消散而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悲伤和一种行尸走肉般的虚无。
赵柄铮瞳孔一缩，就是此刻！厉鬼怨气自行消散的瞬间，是超度或收服最安全、也是唯一可能成功的时机，错过此刻，若她怨气再生或彻底魂飞魄散，都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向风凌寒道：“收刀吧，风小哥。”
风凌寒眼神微动，手腕一翻，斩鬼刀那致命锋芒“唰”一声收入背后的刀鞘，动作干脆利落。
赵柄铮动作快如闪电，拔出插在地上的铜钱法剑，赤红光罩应声消失，他顾不上自身消耗，左手飞快的探入怀中，掏出一张边缘磨损的暗黄色符布，此乃‘往生符’，需以精血催动，他右手并指如剑，咬破指尖，精血在符布上迅速勾勒出‘轮回’符文，金光一闪而逝。
“蒋玲！”赵柄铮沉声道，“怨气已散，执念当消，此时若不轮回，更待何时，速速归位。”
蒋玲眼眸扫过赵柄铮手中散发着引渡气息的符布，周身的黑气渐渐化作点点白光，随着符布的金光缓缓升起，她那张布满尸斑的脸渐渐变得平和，空洞的眼窝中第一次映出少宸昏迷的身影，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月光下。
最后一丝挣扎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解脱的麻木，蒋玲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赵柄铮的方向，极其轻微点一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