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悦走出音乐厅的时候,已是晚上10点后了。豆大的雨点从蓝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砸下。
“我们本该记得带伞的。”
“一起淋个痛快倒也不错。”她依偎在我混杂着呢绒与丝绸的怀里,低声安慰道。
“像《雨中曲》里那样?”
“是啊,可惜这里都没有根像样的灯柱。”
“就是有,你也不会指望让我在上面转圈吧?”
“不好说。”她笑了笑,嘴巴半抿着,“挺喜欢你今天的礼帽。”
……
雨没有一丝想停下来的征兆,我也不愿任它将我和悦浇得狼狈。转过街角,终于看见了温暖的黄光。我拉着悦身走进店门。那是家平日里并无必要理由光顾的咖啡厅,而我们无疑是这个夜晚最后的来访者。此时,店里除了我们二人,只剩下一位看上去实在无精打采的年轻服务生。柜台旁立着一台颇为典雅的柜式留声机,上面转的是艾灵顿公爵的曲子。想不起曲名,可就是能说出是艾灵顿公爵的作品。
点罢咖啡,我们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听着音乐等待咖啡降到可以入口的温度。我本来是想问问服务生那留声机的来历,但那张无精打采的脸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我把目光从留声机上拉了回来,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她看雨的模样。
“舞会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吧。”她说,语气像极了自言自语,眼神落于窗外。
确实,那天的晚会也是在大雨中结束的。只不过对她而言是一场,对我则是两场。
“哈,那天晚上……还记得那天你为了避雨跑断了鞋跟吗?”
“净记得这些哦!”她回头白了我一眼。
“别生气嘛。”我忙说道,“那晚你的美妙舞姿我也是记得的。”
“这是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吧!”
“我何时忘记过你的好了。”
悦终于转过头来,会心一笑。其实我根本无须记得什么,片刻的笑容已经足够让我满足。
“那晚蝽也在的。”
“是吗?”
“也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毕业的时候他说会去国外发展。”我说,“上进的家伙总会混得不错的,有经验的老人们都这样说。”
“之后就没联系了?”
“我不知道,”我这样告诉她,“不过听说从事的是有关C4ISR的工作,工作内容与地点大概不方便让他人知晓吧。”
“真搞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接这种工作。”
“不知道……嘿,快把咖啡喝完吧。雨比刚才小些了。”
悦饮尽了杯中最后一抹余香,我把大衣披在她头上,携手在细雨中快步前进。
回到公寓后,悦径直进了卫生间卸妆。我不慌不忙地把大衣脱下挂在门上,没理会湿得一塌糊涂的裤腿,就那样摊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循环着咖啡厅中留声机播放的曲子,待我想起曲名,余光刚巧瞥见光滑的酮体钻进被窝。她一定是累坏了,大概在合上眼睛的瞬间就进入了柑橘味的梦乡。但直到她鼻息减缓,我才踩着尽可能轻的步伐走进浴室。花洒头上喷射出的温热液体冲刷着我的身体。我想起了大雨,不是今晚的,是另一场更富戏剧性的大雨。
两件可以确定的事实:1、我撒了谎。2、她不知道。
尽管这一切完完全全与我无关,我却不想让我身边任何人知道他的想法、他的经历。这绝不是因为我在其中做错了什么或对他缺乏尊重,仅仅是不想。不过若任由这些记忆被岁月冲淡直至消失,未免太过无情。
“你是想把它记下来的,对吧?”陌生的女声响起,在身后的某片黑暗中。
也许这事并不对头,但今晚的种种迹象都似乎参杂着某些促使我行动的流变隐喻。
“当悲哀的利齿只管咬人,却不能挖出病疮时,伤口的腐烂最难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