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陆离被叫到靖明殿中,青灵子告知五脉大较之事。殿上,青灵子道:“阿离,五年后就是本门五脉大较,因你师姐还在闭关,为师先跟你说了。”陆离立身殿中,应道:“是。”青灵子说了何为五脉大较,又将五年后的五脉大较更为三门五家共举一事说了,又道:“本门商定五脉各出十名弟子参比,为师手上得了两个名额,小九和你都有份。”
何谓“三门五家”,而今陆离早从青九口中得知。“三门”即是悬苍门、大悲寺和摩天崖,视为天下正道领袖,尤以他们悬苍门马首是瞻。“五家”以中原之地而划,分为东方秦家、西方洛家、南方上官家、北方独孤家和中原楚家。当世修真门派之中,这五家亦是声名显赫,族内高手众多,又凭五家修炼功法之别,被人称作“东幻西箓,南神兵北万象中阴阳”。
陆离顿感惊讶,想到师父刚才所言,能够参加五脉大较的,都是各脉选拔出的极少精英弟子,而似自己这般修炼尽废,却不知为何会被云隐峰挑中。寻思届时乃是三门五家盛会,自己一介废人,上场丢人也就罢了,若是师门为此蒙羞,他便百死莫赎了。
青灵子见他绝无欢愉之色,问道:“阿离,你在想些什么?”陆离如实禀道:“师父,弟子怕是……怕是修炼已废,怕给师门丢脸。”不禁又想自己中了净莲血咒,这段时日虽未复发,终将命不久长,五年之后,这世上还有没有他陆离,却也难说。
一念至此,陆离更是心中苦笑。青灵子闻言亦觉分外怜惜,想到对方修炼本身极有天赋,奈何竟被毒咒所困,忍不住叹道:“阿离,是为师误你,不得祓除毒咒之法。”陆离慌忙跪倒,伏地说道:“也是弟子命苦,怎敢怪罪师父?”青灵子道:“师父还是没有照顾好你。”陆离道:“弟子知道师父已然尽力,是弟子不好,连累了师父。”青灵子点点头,道:“你起来罢。”陆离这才站起。
青灵子又道:“坐忘峰这两个名额,乃是你首座师叔着意留出,是以,你也不须顾虑太多。”以青九实力而论,便在悬苍门年轻弟子当中,也算出类拔萃,之于五脉大较,当有一席之地。然而,眼下陆离身中净莲血咒,修炼一途确然无望,殊无占据名额资格。
其时,青灵子正自心神激荡,全无思忖余力,顾长卿谈及两个名额为其所留,他也未曾多想,随口应下,待他察觉不妥之处,顾长卿早就便去。事已至此,想是师妹一片心意,而今自己实在不好推辞,也就不再过多理会。陆离这会儿稍一迟疑,便是应了。
青灵子对着陆离一番打量,问他最近身体如何,又问净莲血咒有无发作。陆离生怕再教师父担心,都以好话对答。最后,青灵子朗声道:“五年只在弹指一挥,阿离,你用心准备,不管结果如何,师父决不会苛责于你。”陆离道:“是,多谢师父。”
退出大殿,陆离神色禁不住有些恍惚,想到五年后的五脉大较,想到届时三门五家齐聚悬苍门的盛况,他忐忐忑忑,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他驻足靖明殿前,静静发呆,这时伸手摸摸额头,那里浅色的红莲印记依然还在。陆离突地心生怅惘,便是无奈一叹。
“嘿,小鬼!”有些沧桑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利,一只白毛手爪已是搭在肩上。陆离惊得身子一缩,几乎跳将起来。白爷也被吓了一跳,问道:“干么?捣什么鬼?”陆离见是白爷,呼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什么。”白爷见他心事重重,道:“想什么呢?跟本大仙说说。”说着转到对方面前。
“哦,真没什么。”陆离赶忙掩去脸上落寞之色,嘿嘿一笑,“我在想五年后的五脉大较,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白爷来了精神,说道:“那倒是,大家都到台上,这么霹雳咔嚓打上一架,大胆伸手,岂不快哉!”陆离挠头,不知大家只是打上一架,如何却要“大胆伸手”?白爷又道:“对了,小鬼头说这次大较有你名额,开不开心?”陆离苦着脸道:“开心。”白爷纳闷道:“开心你就笑一笑。”陆离又是“呵呵”两声苦笑。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仿佛只在转眼,陆离来到坐忘峰上已四年有余。其间,青九年岁渐长,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清丽绝俗。陆离也是个头渐高,有了喉结,成了十七岁少年模样。不过,他受净莲血咒荼毒,修炼根基被毁,身体更是形销骨立,随着毒咒一次次发作,愈加得难以支撑。
年半之前,他在后山推石锻体的功课,也是被迫停滞下来。陆离却是不肯放弃,体力稍复,他一得空闲,便是打坐用功。峰上青灵子等瞧在眼里,都是大为痛惜。为了看顾陆离,青灵子教其搬来靖明殿,与己同住,安置在后殿一间东厢房中。盖因陆离身上毒咒不时暴发,每次须由青灵子出手相助,才能稍减其痛。是以,这几年间,青灵子多居坐忘峰中,尤其最近两年,更是极少下山。
这日,陆离盘膝在榻,又在房中运功,却是依循炼气之法,试着打开周身孔窍,引动附近天地灵气入体。当初,他仅用三天,便是掌握炼气,而今却要从头再来。虽是最浅薄的道门入基之法,以他当下蒲柳弱质,练来竟是艰辛异常。折腾又有半柱香时间,陆离这才弃功不练。
正自心灰意冷,就觉自己体内一阵极冻之意袭来,陆离惊知不妙,明白毒咒又发。刹那间,恐怖的邪煞寒毒潮涌如凶涛,脑中轰轰隆隆,好似雷鸣炸响,又像万马奔腾。陆离顿感难受至极,痛苦至极,在这极冻极寒肆虐之下,整个人像要一点点地碎裂开来,最终身化芥子,碾作虚无。
“咚!”陆离一头栽倒在床,蜷缩着身子,颤栗好似筛糠,仿佛一枚小小的叶子,任那狂风蹂躏撕扯。那见性峰雷宝丸,师父又是给他讨来,陆离时刻带在身上。他想着伸手入怀,取药来吃,意识却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
每次毒咒发作,自己体内邪煞寒毒便是愈猛愈厉,更加难以抵挡。紧跟着,陆离眼前蓦地一黑,登即人事不知。而他额头中央,那朵红莲印记颜色已作通红,显得将绽未绽。
莫名的黑暗中,一道瘦弱的身形蜷卧着,瑟瑟抖动,似在害怕,似在痛苦。在他身遭尽是黑气弥漫,有如置身幽冥地狱。那些黑气越发浓郁,四面八方涌来,像编织了一张张大网,向着地下那道身影不住扑来,不住捆缚,疯狂地便要将其湮没。
“离儿!”一声呼唤浸满温情,如同母亲般的双手,将他呵护起来。吃力地抬起头来,他循声望去,就觉眼前忽然有了光亮,那边两个身影是多么熟悉。陆离一阵悲痛,哭道:“爹娘!”跟着便听那男子也是叫了声“离儿”,很是慈爱。陆离再也抑制不住,想要爬起身来,往那边冲去。
然而,不知何时,地下竟是伸出无数条白骨森森的臂膀,他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陆离大叫着,奋力挣扎,周围白骨臂膀挥舞如林,当他目光又看去时,双亲身影却已缓缓拢入黑暗当中,彻底消失不见。“不!不要!”陆离还在叫喊,却被无数白骨臂膀拉扯着,不断向下、向着更深处坠落。
陆离骇怖已极,突然四下里又是一片安静,仿佛刚才一切并不存在,仿佛一切重又陷入永夜。“小师弟!”这时,又是一个声音响起,清脆动听,犹若一股春风,闯进了这片绝望之地。只见少女姿容明媚,俏生生站立。
陆离喜道:“阿九师姐!”刚要奔上,就听附近又有几人开始对其叫喊。陆离转身挨个看去——有师父、有白爷,甚至自己大仇极煞圣君也在。蓦地里,周遭又是生出许多人影,他们有高有矮、有老有少,显得影影绰绰,都在声声唤着自己,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