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牛
一
在我们队门口,有一个老牛,在我还没来时,他已经来了,可是在我还没走时,他已经走了。
老牛,不是一头牛,他是一位老汉,姓牛,我们大家都尊称他老牛,他在我们队门口开了个小卖部,这在我刚到队上时,早已就有,不过那时不如现在,一个是木板房,一个是砖房,他常住在那小卖部里,直到他病危前才搬到大儿子家遗享天年。
我是在三年前认识老牛的。那是一个夏日的下午,当我抱着“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需要哪里去”的理想,成为一名石油工人,来到了贫穷落后的陕北山区,并将奋斗一生时,我惊讶我当时的冷静,我不知道我是否仍有父辈们所拥有的理想,但我知道刚到队上的那天我对自己说:“就这!”我望着那荒瘠、风卷尘扬的黄土高坡“将是你挣钱活命的地方,放弃你的一切,奉献你的一切。”我在将我的行李放入被安排的宿舍时,突然觉得自己很庸俗,因为我听到了与我同来的工人中的悲观中的志向。
“这是我们工作的地方?”
“怎么这么荒凉、偏僻?”
“这与我们的理想挺远,不是我们想像中的呀?
我瞠目他们所拥有的抱负,他们的理想并不是我父辈们的。而是更高,因为他们最后说:
“对,咱们要争取改变这一切,把这变个样!”
“要是周围都种上树就像个队了。”
“要是队上建在县城,最起码是在一个镇上就好了。”
我真惭愧自己唯一的想法是活着,而不能有自己的理想,并为此而规划今后的日子,我这时感到喉头有些发干,于是便离开了他们的理想,走出房间想买瓶啤酒,但出来后,我又有些不知所措,这哪有商店啊?一路上我只知道可以见到商店的乡镇、县城都被抛在了身后,然后进入一个很大很深的黄土高原,爬过了很多山,越过了很多沟,见到了村庄,见到了石油工人,接着,又爬上山坡,在半山腰见到了一排房子,有围墙,有大门,进去就到了工作的地方,在我们附近,好像没有商店,我的初步印象是这样的。
“师傅,请问这有没有商店?”我见有一个穿一身蓝工服的老师傅过来便问道。
“大门口,有个小木板房。”我顺着老师傅所指方向,并没有看见什么,刚想再问,那老师傅已走远了。
“还是先过去看看吧。”我想着走向了大门。走近了大门,我才发现了路边孤零零的一个小木板房,只因为我们队的大门地势比土路高,当然在院内看不见土路旁的小木房,也使我突然想起来在车进队大门时,看到过这小木板房,但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小卖部。说是一个小木板房,倒不如说是一个纸板房,除了几块零星的木板做了个房子框架,它的“墙”、它的“门”全是用油毛毡、硬纸箱板、青稞板拼凑而成。零乱,但我不敢说没有章法,每张大的纸板都做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组合在一起不会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相反你倒会非常佩服这项工程的复杂,它并不逊色于我们学校时玩的智力拼图板的游戏,我想至少我是佩服的,因为我记得有一次我在玩《三毛流浪记》的拼图时,竟耗时一天。
这就是商店,我真不敢相信,上面没有任何标识,若没有人指点,我想我会当做简易厕所,倒是那些大量纸箱,让人似乎认可商店的存在,它们使纸板房放眼看去犹如一个广告牌,“可口可乐”、“康师傅”、“宝鸡啤酒”、“北京二锅头”、“熊毅武”、“延安卷烟厂”、“榨菜之乡”、“正宗炒货”、“两面针牙膏”、“中华牙膏”、“双汇火腿”、“相伴得利斯”…….
琳琅满目的广告牌阻挡了我的视线,以至于我竟一时找不到这房子的门,我终于在房子的左侧“健力宝”处找到了门,因为它附近有一个门扣把手。我小心的推着“健力宝”,生怕一下压倒了这扇门,可是门很紧,我没有推动,于是我提着门把猛的向里一推。一股干燥的风浪夹杂着土腥味,将我冲得倒退了几步。“咋这样?”我埋怨道,希望听到一个回音,但只听到了一阵窸窣声,于是我走了进去。一个头发稀松全白的老汉从床上坐起,干瘪的脸皮紧包着一个不大的头,满脸的皱纹告诉我他历经沧桑,年事已高,惺松的小眼让人知道,他刚被惊醒,这就是小卖部的主人吧,我想。
“买瓶啤酒。”我说着走进了小卖部,这是一个不足5平方米的小纸板房,在房里头横放着一个估且叫做床的东西,刚进门的右侧是一个还算做货架的框框,不高,但也已经顶在了房子的人字形斜顶上,可想而知,房子是专为老汉自己设计的,虽不高,但站个大个仍不会弯腰。货架从床头边上直顶到有门的这面纸板墙上,分四层,如果算上从地面到最低一层隔板间的空隙的话,可以说是五层,因为我看见那里堆着纸箱。货架上摆着不多的东西,是以吃的为主,为了使食品分得更清,还有些小食品用不大的纸盒盛着。刚进门的左侧有一个木箱,80公分长左右,摆在那,使本来就狭小不堪的房子更显狭小不堪,这也许是我今生见到的最简陋的商店了吧,不,确切的说是小卖部,再加两个“小”字也不为过,我想。
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穿着粗布中式衬衣的老汉的手上,两次的问话都没不回音,我觉得很不自在,想用心灵的窗户——眼睛,与他沟通,但是看到的仅是一只皱巴、枯瘦的手,正遮住他的双眼,显然老人刚刚惊醒,还不适应突然冲出黑暗后的光明,用手遮住双眼,似乎极力想看清楚进来的人。这时,我才注意到小卖部的面朝西,午后炙热的太阳光直射入小卖部,照在小卖部的墙上,木箱上,映的小卖部一片发白,我赶紧跨前一步,反手关上了门。
小卖部内的光线一下变得柔和起来,而且让人有一种凉爽的快意,可我也同时闻到了空气中的干土腥味,我吸着鼻再一次看清了小卖部的内部,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纸板房,但屋内却不黑,因为我看到房内到处见光,除了房顶密不见光外,其它,凡是纸板、青稞板拼凑交合处都有,不过光多少罢了。当然了,在这种漏光的房内,再加上是在路旁,特别强调一下,路不是国家一级、二级路,也不是水泥路、马路,而是一条可行车的黄土路,黄土一尺多厚,根本不是在夸张,进小卖部时,我就是双脚灌满了黄土淌过的路面,我当时庆幸穿的是凉皮鞋,否则鞋内的土怎么好倒出,陕北多风,且土路上又有车辆行驶,带起的黄土铺天盖地,伸手不见五指,这种情况下,就明白了房外的土怎么不串入房内,我怎能不闻到干闷的土腥味。
到处是层土,箱子、货架,包括卖的东西,甚至连那铺着的床单上都覆盖着层土,因为我看到了床单由于抖动所扬起的灰尘,那是老汉在拍打着床单,可能他在我关上房门之后,双眼适应了光线并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房内的灰尘,尤其是自己睡觉的地方的黄土。
“噢!有啤酒吗?”我看着货架上没有啤酒,最上层有一些白酒,可是我不喝。“有哩。”老汉说的是陕北话:“在那最下一层。”这是老汉见我说的第一句话,虽说是陕北话,但其中也夹杂着普通话音,不管怎么说,普通话取自北方语言,我还是听得懂老人说的,我弯下腰,顺着老汉所指方向,看到了最下面,原来在那“第五层”内的纸箱,是啤酒纸箱,上面写着“宝鸡啤酒”。
“就这一种?还有什么啤酒?”我想有所选择。
“还有‘延安’和‘奥克’。”老汉说着撩起床单指着床底下,这下我是真的看清了床的结构,那是两头用夸垒起的床架,中间搭几条木板便成了睡觉的地方,可这让我感觉这不是美梦开始的地方。床下摆满了各种商品的纸箱。
我看了看,就要了瓶“延安”,打开,猛猛的喝了一大口,感觉一阵清爽,舒心极了。“能坐吗?”我想喝完了啤酒再走,回身看到了木箱便问道。“能行!”老汉干脆的说“这是专门让人坐的!”那终究是个木箱,可这么小的空间放个木箱,实在是太多余了,我于是问道:“这箱子装的甚?”。
“里面装的是吃的,你坐,没事!”
“吃的?”我不解。
“就这些东西。”老汉指着货架上的小食品,“全装的这,全摆架上放不下,多的就先装箱子里。”
原来这是他的货仓,真是充分利用了空间呀!吹去了木箱上的黄土,我坐在了木箱上,顿觉累极了,虽说只坐了5、6个小时的车,但是走的全是土路,坑坑洼洼、泥泥潭潭,黄土再飞扬,还让人真够呛的。有些上坡路软,还险些上不去了,真是折腾了半天。这也难怪,石油只会出没在人烟稀少的荒山之中,这是它的个性,谁见过哪个城市立人井架,即使有,那也不会开采的,影响市容呢,如果真有个领导想开此例,那可是人人都指着他骂“愣逼!”
“你是采油队的?”老汉又坐回了床上,盘着腿问我。
“不是,水电队的,就是你门口这呀?”
“那我怎么不认识哩。”听那口气,他好像对我们队很熟悉。
“我今天刚来的。”呷了口啤酒我说。
“噢……”老汉拖了很低沉的一声,似乎在告诉我,“咱们就这么认识了”。
的确,认识老牛,就这么几句话,这么简单,不过令我汗颜的是老牛只在第二天我买东西时,竟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而我还不知如何称呼他。
二
“门口那个小卖部的老汉是哪的?”不久我就上班了,在运行班,搞燃气机发电的,因为油田的油井到哪,都少不了电来供抽油机采油,当然也就有了在半山上的我们,我们所在的荒山,是今年新开发的作业区,投产了不少油井,而我们则在这油区的中部,保证原油的生产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与我的女师傅混熟了,想起门口的老汉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有些惭愧,很想知道一些他的事,我就问我的女师傅。
“噢,你说的是老牛啊,他就是牛寨村的,就在山下,河边那个村的”。
我点点头:“知道是山下村的,但不知道叫牛寨村。”
女师傅坐在上班的椅子上,背使劲向后靠,使得椅子的前腿翘起老高,而她却能很好的掌握住平衡,还不停晃悠,像是坐摇椅,听到我提起话题,停下了嗑着的瓜子,来了兴趣。其实上班十分的枯燥,说说话反而能解乏。
“知道不,咱们现在这地方就属牛寨的地,全村人都姓牛,牛寨其实挺大,当初建这个水电队时,不知厂里给牛寨村多少钱才征的这片土地,不容易啊……”
“真的?”我好奇了。
“嗨,你不信问汪海,他可是咱们队的元老级人物了,第一个到的队上,那时咱们队产建的工程还没完,这些燃气机还在安装时汪海就来了,咱们队从今年四月份才投产,汪海元月份就来了,给马上要走的工程上的人做饭,那时食堂就他一人,随便做肉和菜,人想吃多少就多少,油水多,份量也足,哪像现在做饭的老方特抠门,油水少不说,还难吃。哎!汪海太亏了,第一个到队上,现在在食堂还啥都不是,一个老挨训的主,被管理员老方压的真不好受,你说对吧?”
“嗯。”我随声附和着,哎,女人说话就是啰嗦,东拉西扯,一点也着边际,越说越跑题了,我赶紧接上一句:“那老牛家在哪?”
“老牛啊,”女师傅重又嗑起了瓜子,“就住山下河对岸的一间土窑里,和他婆姨两人。不过,有时也在他儿子家住阵。”
“他有几个儿子?”
“两个,都三、四十岁了,娶了婆姨,都把老牛忘了,都住的是砖房,好几间呢,一进牛寨村,除了村委会和村支书家外,一看到房子是砖房,而且外表还不错的,那就是牛老大和牛老二家。”
“他们离老牛家近不?”
“两个在河这边,就是公路这边,你还记不记得,你们来时的那路,就在山下的那条?”
“知道。”
“河这边现在是牛寨最有发展的地方,不像老牛住的河对岸,窑洞还在半坡上,那都是老牛寨了,新牛寨在这边。”
“他两个儿子现在干啥呢?”
“老大是医生,老二是老师,说起来,老牛家在牛寨还是挺有脸面的,怎么说都是当地有文化的人……哎哟!广播响了,该吃饭了。”女师傅停下手中的瓜子,把椅子坐正,边收拾瓜子皮边对我说“你先去打饭,我先值班。”
由于是四班三倒,每班8小时,所以上班期间就少不了在班上吃饭,队上有一职工食堂,不大,但也为着五、六十号人做饭,我们上班的也在那打饭,不过要轮流去,班上不能没有人。
买饭时,我见到了那个叫汪海的人,个头不高,长得憨厚、老实,一看就是个实沉人,我是这么认为的,有些人一眼就可看出好坏的,不是我迷信,但一个人的某些品德确实可以反映在外观上,譬如说那林 彪吧,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忠心的人,要不最后想害毛主 席呢。
“上班的先买,你进来吧。”我看到买饭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正愁何时能买上饭时,汪海打开侧门,对我说道,当时我穿一身工服,我想汪海已经看出我在上班,就把我叫了进去,“以后上班时,直接到窗口买饭,不用排队。”汪海边对我说着,边拿过我的碗:“吃啥?”见汪海问我,我赶忙指着西红柿炒鸡蛋说:“就这。”
三
真正了解老牛的家史,还是从汪海那知道的,那时我上班也两、三个月了,与周围的人已经很熟了,常在一块遛逼,北京人叫侃,东北人叫唠嗑,我们叫谝闲传,在陕北俗一点叫遛逼,我们把能谝的人都叫遛逼犯,汪海就是那一类。
一次,大伙在一块遛陕北农民偷油的事。
“最近,我看农民偷油偷疯了,一到晚上一伙一伙的全背着蛇袋子满上窜,里面全装的是原油。”其中一人提起了话题。
“采油队不管?”
“抓不住呀,这几天我看每天早上、晚上都是采油队护井队的坐着巡警车上山、下山的,也没见抓几个人,最多是唬唬人,那次吃完晚饭,我和‘蛤蟆’两人一块出去转悠,刚走到咱们队上面那个坡顶,就见到几个偷油的,见了我们就跑,还以为我们是采油队的,不过我当时穿着工服,天那时还没黑。”
“这帮陕北农民真的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嗨,我看咱们水电队还没见偷。”
“那是他们还没有发现可偷的,一旦看到可卖钱的,往死都偷呢!”
“哎,陕北农民再也不是咱们所听说的那么纯朴憨厚了,现在都又刁又滑的,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呢。”
“嗨,这也不能全怪陕北农民嘛,关键是陕北农民感到不平衡了。当初陕北刚开发油区那阵,听我爸那一辈说,那陕北人民特纯朴、憨厚,对石油工人可热情了,又请吃饭的,又帮石油工人拉车干活的,那阵子石油工作苦得很,没有工服不说,也没处住,一年四季都是帐蓬,干活又没有吊车、汽车的,设备全是借老乡的驴车,往山上拉,全是人往上夯着干,一天累到天黑,才吃上饭,吃的又特别简单,除了馒头、咸菜,就是开水、罐头,鸡蛋都很少吃,更别说肉啦。说真的创业那阵的石油工人穷得很,过得比当地农民还凄惨,又要干那么苦的活,农民都同情,一见石油工人,主动送上水,还帮着拉设备,那都是无偿的,将自家驴借出的。
可是,到了咱们这一代,那就不同了,石油一旦开采出来就是钱,没几年,石油单位就发展起来了,有了自己的基地车和设备,一个单位比一个单位多,一个比一个好,石油人都富了起来,生活过得也起来越好。但陕北山区却并没有发展,还是那么穷,没有经济来源嘛,看到石油工人一下富了起来,心里不平衡了,农民一想,哎,在我们的土地上挣了钱,就忘了我们了,这再也不帮石油工人了,我们在这生活了一辈子,不行!我们要偷油才能富,那就放开偷吧!嗨!你们说对吧。”年纪稍大的张师一本正经的分析了原因,大家都认为非常有道理。
“对,听说一袋原油80块钱,现在估计涨到120块了吧,一晚上这农民背上7、8袋,也算个额外收入,卖不了,好像就留下当柴烧,比砍柴省事,烧得又旺,时间又长。”
“就是,也该让老农民发财了,让别人偷吧!”坐在一角的我终于抱打不平了。
“不以这么说,我看老牛不偷油,也过得不错,在咱们门口也照样赚钱。”汪海在我们谝了好一阵终于说话了,“那阵,我来咱们队时,工程上的人都没走,干完活后,晚上都住在活动板房,不下山,一没事干,就喝酒、抽烟、打牌,到镇上买烟、酒太远,别处又没卖的,就都在老牛的小卖部里买,再买些小吃,那时一喝酒就有人响应,说起来还挺热闹。”
“你来那阵,老牛开小卖部没?”我问道。
“我来时,老牛早就开了。”汪海拿出一包烟,给大家散完之后,自己也点了一支烟后,深吸了一口后,继续说着:“我见那阵的小卖部,就像现在这样,一点没变,不过确实方便了好多人,生活用品不用等有到镇上的车才可以去买,哎,你别说,老牛还挺有经济头脑的,眼光贼(特别)远,当初作业区刚上产时,老牛就看到石油工人有钱,可一年四季大都在山上,很少出山沟,买东西特不方便,要到十几里外的小镇上去,他就在牛寨村开了个小卖部,专门为采油队的人服务。后来。咱们建水电队,他发现这里石油人贼集中,就把小卖部搬到了咱们队门口,卖了一阵,发现不光咱们队的人常买东西,连山上的采油队的、钻井队的也常来,生意越做越好,就常住不走了。”
“还真看不出来噢!”我不由的佩服起老牛来了,“不过,看上去,老牛常弓着腰,穿的也挺旧,挺沧桑的。”
“可不敢小看老牛,老牛年轻时,那可叫母牛不下仔——牛逼坏了。”汪海立马反驳我道:“知道不,老牛他爷爷当年是这一带有名的土匪头子,厉害日他了,把周围的小土匪全都给收了,势力大得很,整个镇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小牛寨。”
“真的吗?”第一次听汪海谝老牛家史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因为大家是齐探头腾的坐起来惊讶的只有三个字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亏你们还呆了半年多,连这都不知道。”汪海牛气的。
“吊谁胃口呢?快讲!”外号叫哈蟆的是个人高马大,爱暴躁的人,讨厌人给他卖关子,嘿唬着汪海,“那现在老牛咋成这样了。”
“不是我在吹牛,当年老牛有8个老婆。”汪海右手揸了个八字。
“8个?”不等我们惊奇完,汪海接着说:“老牛他爸当年是牛寨村的地主,家里富的很,就老牛一个儿子,有钱全为老牛娶了老婆,那时他十八、女岁。”
“不是说,他爷是土匪吗?”有人问道。
“别急嘛,慢慢听我说,行吗?”汪海有些烦燥打断话的人,“老牛他爷最后搞得势力特大,可他又开始考虑子孙后代了,想让后代过一个安定的日子,在他死之前,把钱全部分给几个儿子,让他们各自立家,其中一个儿子,就是老牛他爸,来到了牛寨,当了个地主,过得挺美。”
“可刚到老牛这辈子,家可就败了,那阵正好共 产 党来了,宣传党的政策,打倒地主阶级,打倒剥削地主,老牛就成了批斗对象,抄了家不说,8个老婆也不能再要了,按共 产 党政策只能要1个,于是老牛就挑了一个最年轻、最漂亮的留了下来,就是老牛现在的老婆……”
说起老牛现在这个婆姨,我也是在半年后才见过,看上去比老牛小上十岁左右,在现在当然司空见惯,可在当时老牛是在背负着不道德的名义,顶着共 产 党做出的选择,可见当时老牛的勇气,不过小是小,但也不能说老牛老伴仍年轻了,她已显老态,满脸折子不说,还弓着背,但走起路来倒很健朗,是她目前最大的资本。
同样,还是汪海告诉我们那是老牛的婆姨。那天下午,大家都在工房门口遛逼,汪海乐颠颠的告诉我们:“老牛婆姨又来看老牛了,老牛找了个好婆姨。”在这之前,真正见过老牛婆姨的人也不多,一听这话,大家都跑着去看,这个前提就是——这是老牛留下的最漂亮的老婆。
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老牛的婆姨老了,但我从她的面容上还是依稀可看出她年轻时美丽,当时,大家都说老牛最后选择的婆姨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胚子,老牛真会选。虽然我也同意大家的看法,但我认为老牛绝不是因为喜欢漂亮吧,那天我可是看到老牛婆姨是为老牛送饭来着……
这一点事后得到了证明。那次我们几个在与老牛闲谝有关当地婚嫁风俗时,老牛在说到他们村有个年轻后生为娶一女子特不容易时说:“那女子生得可水灵了,就是老向后生家要这要那,可整的后生家欠了好些钱…..女子都是这,一长得好看,就掂不住自己的份量,可牛了!”听到最后总结式的一句发言,我有些瞠目结舌,真是高见啊,让我真不敢小看老牛,他在选择婆姨时,肯定是深思熟虑的,现在的婆姨一定是当时最体贴最照顾他的,并不是年轻漂亮那么简单。
“自打斗地 主后,老牛一下变得沉默寡言,胆子也小,凡是都不敢争强,靠着土改分的一亩地做老实农民,一直到现在,”汪海喝了口水,移了移屁股,接着说:“可不管怎么说,土匪头子的后代,就是不同,都是农民,老牛接收新事物就快,脑子就活,那时就知道知识的重要,一有儿子后,就送去读书,要不现在他两个儿子,一个医生,一个教师,全靠老牛从小让他儿子受教育。”
“对老牛家不那么苛刻了,那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了,正是有知识的人吃香的时候,老牛两个儿子赶上好时机,都各自有了个体面的工作,一下子老牛在牛寨村就变得很有威望了,老牛腰板也挺直了。两个儿子都有了出息,这两年,都盖起了砖房,两个儿子都让他从土窑搬出来,可老牛就喜欢和婆姨在那住,觉得自在……”
“咣”的一声门响,打断了汪海的话,“都在这呢,我还以为都跑哪去了呢!”头发已齐肩、爱喝酒的黄刁咧着嘴突然推开门说:“走!在这干啥,喝酒去!”
“又谁摆摊子?”
“朱鬼过生日!”
“真的?”汪海腾的坐起来,爽快的对我们嚷道:“走!”
大家也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非灌死朱鬼不可!”“好个朱鬼,也不告我一声!”“一定要多买些酒!”
一帮人一下都拥出了门口,走向朱鬼的宿舍。“谁跟我抱酒去?”黄刁问。“我去”看到大伙都走了一段了,我看就我离黄刁近,就主动的跟上了黄刁。
“才几点钟,老牛就睡了。”当我们俩走到老牛小卖部时,并没有看到从四处透风的纸板房中射出的灯光,我对黄刁说道。
“没事!把老牛叫起来。”黄刁接着就抬手敲着门:“老牛!老牛!”
“做甚?”老牛看来没睡太死,一阵就有了回话。
“拿两箱啤酒!”黄刁大声说。
灯亮了,一缕昏黄的光从门缝中透出,显然老牛知道了我们是谁,听到一阵趿着鞋的声音,门“吱”的一声被拉开了。
“咋这么早就睡了?”我问道。
老牛回坐到床沿说“没事么。”
“婆姨呢?”黄刁从货架第5层边蹲下往出拉一箱宝鸡啤酒边问老牛。
“睡可了”
“咱不和你一块在这睡呀,婆姨在窑洞吧”
“哎,这睡不下嘛。”
“老两口挤一块多有意思呢,一个人,你急不急啊?哎,小史,你抱着这箱。”黄刁把拉出的那箱啤酒放到他的身后对着我说。
我赶紧抱起,先放在门口木箱上,等黄刁取出第二箱。
“咋没‘宝鸡’了?”黄刁突然抬头老牛。
“今个儿送货车没来。”老牛挠了挠头说。
“哎!这么做生意不行。”黄刁站了起来:“是吧,老牛!”
老牛虔诚的点了点头。
“那就拿两瓶孔府宴吧。”黄刁抬头看到了最顶一层的白酒,伸手拿了下来,接着又拿了些小食品。
“好,就这些。”黄刁向老牛亮了亮手中的东西,说:“老牛,你把钱一算,记在我帐上。”
老牛“噢”了一声,在床头取了一个本子,一只笔,翻开,我看到上面记满了很多数字和名字,老牛翻了好几页,在写有黄刁名字的那页停下了手。“一箱宝鸡啤酒,两瓶孔府宴,小尖椒、锅巴……”老牛晃悠着笔记着,字虽歪歪斜斜,但却让人认得。这使我想起了汪海说的,老牛很重视知识,“年轻时肯定读过书,”我想:“地主的儿子嘛!不过,现在在牛寨,就说在整个乡镇吧,像老牛这般的老人识字的肯定滑,要有,那也只识得自个名字,老牛,让我感到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那我们先走了。”黄刁不等老牛写完所买的东西,就和我抱着酒从小卖部走了出来。
走在路上,我问黄刁:“平常在老牛这记帐的人是不是挺多?我看老牛一本子还记得密密麻麻的。”
黄刁把一瓶酒夹在了腋下,整了整食品说:“大家都挂帐,不是没钱,而是人有时走到门口才想起没带钱,不过,老牛还是会做生意,本来咱们常在这工作,老牛还怕咱们跑了不成,这样也方便了咱们,吃过饭出去遛遛河边,爬上山来,累了,喝瓶饮料什么的,顺手嘛。”
“老牛的脑子还真可以。”我又佩服起老牛了。
“那当然,牛逼着呢!”
四
元旦前,在我们队升压站左侧,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后院盖的三层宿舍楼终于完工了,我们也如愿以偿的住在了新楼里,宿舍楼在我刚来队时,就已经开工了,那时才刚起二楼,楼前的那片很大的场地,全堆的是石灰和砂子。说起来,楼盖的挺快,但质量确实很差,墙多半是砂子,而且房子还漏水,从三楼漏下的洗脚水透过二楼,可以让一楼人感觉那肮脏,真不知领导从中吃了多少回扣。不过怎么说,是从拥挤不堪的前院来到了这宽敞明亮的宿舍里,让人心里是舒服的,再加上楼前已铺开的大片场地,虽说凹凸不平,但总可以人有个活动场所。总的说来,元旦,高兴的事挺多。
人一住楼,就容易犯懒,垃圾就懒得走到楼层的垃圾口去倒,就扔在门口,自觉的就在门口放一纸箱装着,不自觉的就随手撂,刚住了没一个星期,楼道里就就已经肮脏不堪了,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扫两下,可没半天又一大堆,再勤快的人也折腾不起,于是就有人就将此事提到了生产会上。
“周队长,后楼楼道太脏了,走路都成成问题,要整顿一下。”
话题刚一提,生产会一下热闹起来。
“就是,满楼道臭哄哄的,有些人就是不自觉,东西随便撇,门口堆一大堆,从来不扫,更别说扔到垃圾口了。”
“那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刚扫净,东西倒在垃圾口,不到一支烟工夫,楼道又有人扔东西,说起他吧,一次、两次可以,常了就不好说的。”
“老师傅说的也是,可是话又说回来,从早上一上班,大班的就去干活,常是天黑了才回来,不可能是我们上大班的,可楼道还是那么脏,肯定是运行倒班的乱扔东西,尤其是女的!”
“你咋这么说呢,我看大班回来后,晚上常喝酒,门口的酒瓶全是你们扔的。”
“对!不光这,我看男的才胡扔东西,看看楼道的烟头、烟盒,难道是我们女的抽的不成!”
……
“好了,好了!别吵了!”一直保持沉默,手下不停的记着职工意见的周队长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一发话,大家都知道问题有结果了,头齐朝周队长,周队长用手掐了下眼镜,顿了顿两下笔,说:“这个问题,关键还是在你们自己!”周队长开场就是个下马威,“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不配做一个水电工人,还乱扔垃圾?你在你们家也这样吗!”“咚”的一声,一个巴掌拍在了桌上,“别人把垃圾扫了,你还好意思再扔!啥球人品,你以为你是谁瞧那德性!”
大家此时似乎都在感觉骂自己,头齐低着,感觉到还不如不提这事。
“好!”周队长接着说:“既然大家都感到脏,我看这样,大班和小班(我们把每天正常8小时上班的叫大班,四班三倒搞运行的叫小班)轮流打扫楼道卫生,看那卫生还能脏!每个宿舍都给门前放个垃圾纸箱,每天打扫时一块清理也方便。谁要是再乱扔东西,我就让他打扫一个月卫生,再不,就给我滚!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他这病!就这样散会!”
照周队长的办法只实行了两个礼拜后,大家又把新的问题提了出来,不过,这次大家有教训了,不是在生产会上提,而是在本周生产会之前同周队长闲聊时提出来的。
“周队长,我觉得吧,这样让大班打扫卫生有时顾不上。”
“那你说说看。”周队长口气明显平和。
“首先,大班就是主要维护全队生产的,哪不合适,有问题了,都是大班干,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有时晚上也不得闲,哪一趟10kv线路接地,不光是要巡线,还要加班处理,哪一口水源井坏了,不都得出去处理。本来休息时间就少,现在又要扫地,每天得早起,还没睡好,又去扫地,精神状况不太好,再去上班无精打采,思想又不集中,干起活来,稍不注意出个事咋办?”
“嗯,有一定道理,我考虑考虑。”周队长点了点头。
“周队长,我作为倒小班的一名班长,我觉得这样分配着打扫卫生,非常不合理。”大班师傅刚走,小班班长也来了说道。
“那你说说看。”周队长语气平和。
“我们倒班的不像大班正常上班8小时,下了班就休息,我们可还要上零点夜班,生物钟都打乱了,生活规律都有了变化,下了夜班要休息上班前也要休息,平时还要学习,一周还保养一次机组,搞一次卫生,本来下了班后可休息的时间就少,现在又让打扫卫生,人反正是受不了,休息不好,一上班时,万一精神一恍惚,操作时触电了,那咋办?”
“嗯,有一定道理,说的也是,那周一生产会再说吧。”周队长点了点头说。
终于到了又一个周一生产会,大家都急于想知道队上的决定。
“关于打扫卫生这事,我听到了很多,也私下了解了很多,大家的确都有一定困难。”生产会上周队长点了支烟吐了个烟圈后说:“可以考虑取消大家轮流扫地的规定。”
听到这话,大家紧绷的神经一下松驰了,挺直的腰板终于齐塌了下去,真舒心啊!
“但是,”周队长提高了嗓音:“卫生还得有人搞。”
“ 啊……”的一个长音,大家都满脸失望的挺直了腰板。
“这几天,我也四处看了看,咱们队前后院的卫生,脏的很!”周队长生气的说。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周队长,真不知他又说出什么话来,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尤其是前后院的两个厕所,手纸乱扔一大堆,现在天也冷了,尿一满池,屎一满坑,都冒尖了,那还能上厕所吗?”说到这,周队长笑了笑,大家也奇怪的“嘿嘿”两声。
“所以说,卫生还得必须搞!”周队长脸又板平了,但接着又非常放松,“昨天,我和几个队干部都商量过了,准备雇门口的老牛来扫卫生。”
“噢”的声后,每个人似乎都很放松了。
“对,让老牛干,肯定能干好!”
“队上这意见太好了!”
“我们咋没想到呢?”
……
“那老牛的工钱呢?”周队长向后靠了靠椅背,吸了口烟笑着问大家。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嘈杂声立刻停了下来,“是啊,工钱怎么出?”
“干脆,全队职工每个人每月抽出5元奖金该够了吧。”
“要不,从每人年底年终奖扣。”
“免费让老牛在食堂吃饭。”
“好了,听我说。”周队长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跐了一下,抬头望着安静下来的职工,接着说:“这,我聚众斗殴队上已同老牛商定过了,每月300元,钱从队上的队务开支中抽取,队上只免费老牛一天一顿饭。从明天开始,老牛就开始打扫卫生,前院、后院楼道、办公室门口的垃圾以及食堂门口的垃圾,还有厕所,全部搞。我在这里,要提醒你们的是,要珍惜老牛的劳动成果,老牛也不容易,听到了吗?每天把你们的垃圾都堆在门口,不准胡扔,要是被我发现谁还在乱扔垃圾,你就来支付老牛一个月的工资!”
就这样,老牛除了卖东西外,又有了一个第二职业,而且这职业还不错,要知道在当地每月得300元真的不算少了。
老牛是一个个非常勤恳敬业的人,每天早上上班前,前后院的卫生已早都搞完了,而且非常干净,最起码比我们扫的干净。老牛的工具很简单,一个大扫把打扫前后院,一个小扫把扫楼道,再加两个竹筐用来装垃圾。
老牛每天起的很早,每天在扫楼道卫生时,都会吵醒我们,而那时的天还没亮,不过冬天天亮的晚。等我们起床时,老牛正在扫院子,我们吃早饭时,老牛就已经挑起竹筐一回回的往门口外的大沟坝里倒垃圾了。刚上班时,老牛已经让我们工作在一个干净、优雅的环境里面了,有时时间充裕,还会在院子里浇些水,因为这里的冬天太干燥,院子里的尘土让人闷呛,被水浇过的院子,让人有一种清新的感觉,这感觉挺好,使人更加热爱自然了。
老牛还有一个工作是清扫厕所,这工作可不容易,卫生倒好说,关键是冒尖的屎和结冰的尿,我常见老牛隔三差五的拿根6分的钢管在捣粪坑,用铁锹铲尿冰渣,始终让我们感到的洁净和屁股下广阔的空间。鉴于些,周队长还特意给了老牛一个特权:“老牛,这粪便只能作为你明年开春的肥料,我不会让其他人担肥的,你放心!”老牛的确乐坏了,开春时,每周担一次粪都用来作肥料了,使得第二年地里的谷子长势非常旺,可惜的是,那都是他两个儿子的地。
老牛有时还在队上做一些杂活,比如说墙角有一堆废料需清理啦,大班刚干完活后留下的脏乱现场啦,以及拉土填平院子啦……
活还真不少。
大家也爱指唤他。“老牛,我宿舍门口有一堆垃圾,你去扫一下。”
“老牛,老张那有些烂东西不要了,你去收拾一下。”
“老牛,又刮风了,给院子浇点水嘛。”
“老牛,……”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以至于买东西,也不需要直接到门口的老牛小卖部。“老牛,我给我拿包烟。”
“老牛,晚上我们要喝啤酒,抱箱啤酒放到203室。”
“哎,阿木,让老牛给我拿几袋瓜子,帐记在我头上。”
……
老牛的辛劳的确方便了我们,也惯懒了我们,不过我们也很体谅他,常把一些我们多余或不用,而老牛还有用的着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全给老牛,因为他一辈子不容易。
元旦后,我们队装了一个茶炉,一下解决了队上职工的热水问题不用自己来烧了,但又有新问题,谁来烧锅炉?同样经过队生产会的讨论,担子还是落在了老牛肩上,原因很简单,队干部说了,反正300元不能白拿!
烧茶炉,一天只需烧三次,早上上班时一次,中午吃饭时和晚上吃饭时各一次,而且都必须在这三个规定时间前半小时将茶炉烧开,这就要求老牛必须提前把水打入茶炉,再点火烧开,还好,我们用的是天然气,否则烧煤非把老牛累死,烧茶炉前后最起码也要2个小时,也就是说老牛2个小时前已经开始工作了。中午、晚上倒好说,扫完地,干完杂活,休息一阵,再去烧茶炉都来的及,关键是早上那炉开水,不要说天还没亮就起床打水,就是天还像半夜一样黑时起来干,也还看来不来得及,因为冬天不仅夜长,而且水闸门爱冻,得提前用火烧化开,这就很难想像老牛这把年纪的人劳动多么不易,首先得早起,当然,具体老牛早在什么时候,倒没多少人知道,那阵人都睡着呢,我还是在一次上夜班零点时,偶然看到过一回。
那次,我上夜班零点时,正好拉肚子,一晚上放开睡都睡不着(我们上班可是不允许睡觉的,机组发电运行,需时刻监表),我就干脆也不睡了,替同班子的人把风,每隔一小时就出去蹓达、“放松”一下倒感觉舒服了许多。
快5点钟,我又照例走出值班主控室,正往高压室走时,顺便扫了一眼大门外,老远看到有个影子在我们队铁框大门口晃,我一下愣住了,好像是个人,我感觉。那时院子照在大门口的探照灯正好坏了,所以我很难分辩清楚是什么,好在配气站值班室后窗透出的昏光让人隐隐约约能看到类人物在门口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