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泉公寓楼附近因为一声惊呼炸开了锅，骨瘦如柴的黑色鸟群迟疑地从顶楼展翅高飞，四下散逃没入空中。
实际上此刻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有人踩到了一只有牙印的手指，而手指的主人因为他们出色的执行能力已经消失了。拥堵的一群人开始缓慢地前行，时不时说说笑笑，周围可以穿透墙的人的紧张情绪与他们无关，哪怕刚才又挑起惶恐的是他们。
“尚虔棠！”一个年轻女孩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人，赶紧挤出人群招手，连声呼唤。尚虔棠看她面熟，不得不强行改变步调并走上前去，免得给人留下不礼貌的印象，同时也在观察周围有没有奇怪的现象。
苍蝇围着地砖缝里的腐肉飞舞了几圈，又冲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好像威胁已经吃饱喝足，留下狼藉。
“艾儿，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尚虔棠抱了下女孩，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上次的任务你没去吧，我好想你。我在找陈萱泉，你们呢？”
“泉姐喊我们去、去先生家里开会，你忘了吗？是……”年轻女孩努嘴强行止住话头，会议具体的内容她也忘记了，只好回头看了眼最近的年纪稍大的男子求助。
“唉……地点是15刻街的1515号。”男子流利地背出地点。尚虔棠记得他叫翰弥，和他说过几句话。她又伸长脖子一看，这一群人她全部认识都是陈萱泉的手下。
“会议重要吗？”尚虔棠踌躇着问。
“当然重要了，泉姐已经先去了，我们得赶快去，要不然后果很严重！”后面有人不耐烦地说。
“那还等什么？”尚虔棠加入人群，周围人自动给了她一个空隙，“我们一起走。”
这一趟路程可不短，尚虔棠和人们聊了四个话题，才走到2刻街的街道上等候，据说15刻街在三分钟后将和2刻街挨在一块。尚虔棠没有见过街道变化的场面，因此很是期待。说话间，尚虔棠注意到一个男人一直看着他们。这个男人应该也是等着街道更替的人，他的推车中央摆着一个大酒桶，桶的肚脐眼处有一个小小的银白水龙头，标本似的狼、鹿、虎的头装饰在车头，车尾还有两个人，不过他们貌不惊人，举止也不出格。
“答对我的问题，送你一杯酒。”男人对尚虔棠说，他从鹿头背后拿出一个塑料杯晃一晃，这个杯子上印着葡萄和麦穗。
尚虔棠有些意外，她竟然能遇到免费的东西，她看起来是很好骗的酒鬼吗？“免费的就是最贵的”这一点，尚虔棠做生意时也是利用过的。难道仅仅是她看了男人一眼，或者男人想捉弄她？尚虔棠最后还是走过去，看着笑得热情洋溢，引人接近的男人。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尚虔棠问。如果是骗子，那至少会犹豫一下。
“我是酒摊的老板郎辞。”郎辞爽快地回答，拍了拍狼头和虎头，它们的眼睛里有一道记忆粒子的蓝光，“我的酒从不兑水，价格公道，今天卖到只剩一杯酒了。我心情好，想送你一杯，这样我也好趁早回家。”他说着接了一杯酒，水龙头到最后滴了几滴，刚好把杯子盛满到不至于洒出来。
“来不来？”郎辞把酒杯举到尚虔棠面前。尚虔棠不爱喝酒，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杯酒的香味诱人，色泽明亮，是件合格的奖品。
“你说说看？”在其他人怂恿的话语中，尚虔棠点头答应。到时候只要答错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您能在我的倒计时内列出十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吗？”郎辞眯眼笑着说，“二十、十九——”
尚虔棠盯着那杯琥珀色的酒不说话。
“十五、十四——”
“好啦，除了空气，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啦。”尚虔棠摇头说。郎辞停止计数，差点咬着了舌头。
“真可惜……”郎辞晃着酒递到翰弥面前，“我见你一直在小声说话，是对这杯酒迫不及待吧？兄弟，这杯酒我请你了！”
翰弥刚握住杯身，郎辞便松开了手。
“我一直听说你的酒很好喝，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翰弥摇着酒杯，看液体卷出醇厚的漩涡，“我不客气了！”
“哎，你要开会哎？”尚虔棠高声劝阻，但翰弥的嘴唇已经触碰上杯边，似乎舌头沾到第一滴酒，便不再想松开，他的喉结上下动着，杯子快速见了底，双耳发红，对劝告充耳不闻。
翰弥放下酒杯想说什么，但齿轮咯嚓咯嚓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2刻街猛地陷了下去，穿过某处地底，没被握住的酒杯倏然落地，然后扑鼻的花香悄悄缠住在场的每一个人。
“15刻街的气息！城市里最神清气爽的气息。”郎辞靠着酒桶对落在末尾的尚虔棠说，“小姐，您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吗？”
面对彬彬有礼的郎辞，尚虔棠也不忍拒绝。反正就是几秒时间，她可以小跑跟上人群：“您愿意告诉我吗？”
“那种空虚的玩意目所能及。”郎辞低头戴上放在酒桶顶的毛呢帽子，准备推车，鲜红的舌头熟练地说着，“城市、怪物、贪婪、爱、醉、记忆、执念、意图、美好、未来。哟？这就十样了，这就是答案了。”他笑到脸上出现了几道深深地皱纹，夸张到过度，一眨眼，他便回头不再看她。
这时尚虔棠才明白，郎辞的笑容也十分危险。他的笑容绝不摄人心魄，而是笑里藏刀的最佳典范。
而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笑容所隐藏的内涵，显然伊芙也拥有。尚虔棠看到她坐在草地上，抚摸着一朵花，看都不看在她前面有哪些人来了。
“一处忘却了凋谢，春光永驻之地。”伊芙喃喃地说，“先生的住处真好。”
“这里好像没有房子啊。”尚虔棠不再看伊芙，戳了戳艾儿的背说。
“15刻街的住户只有先生一人。这条街按他的喜好装扮，他还拥有城市唯一的花园和档案馆。”
“原来是个富豪。”尚虔棠一本正经地说。
“还不是美好未来的授意。单凭他残疾的脚，刚踏入城市就被杀了吧。”陈萱泉低声说。
伊芙有意避开了他们，起身快步走入绿植背后，他们走相同的路线，和陈萱泉会合。陈萱泉正在用烟喷一个叫“香水丝绸”的蓝百合，看它们在百般刁难中无暇的模样，如此完美，反而招人反感，陈萱泉皱眉唾了一口。
“伊芙，”陈萱泉看见伊芙背后少了于东的身影，于是叫住她，“你今天看起来好柔弱啊。”
伊芙显然明白陈萱泉的用意，她的目光冷了下来。现在发生矛盾，伊芙只会处于劣势，至少眼神上她能占上风。陈萱泉撞开了伊芙，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尚虔棠路过伊芙时看了她的脸一眼，郎辞的笑再次从尚虔棠眼前一闪而过。
他们走到了先生的房子面前。这座房子瘦窄且高耸，形状比起房子更像一口竖直的棺木。伊芙带着她的人站在
不过蹿出灌木的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不但打断了尚虔棠的分神时光，还冲到伊芙和站在她旁边的人面前，然后又飞速滑进了灌木。
“啊……”伊芙不知所措地视线下移，看着倒在脚边的下属捂着肚子，血泊在他身下不断扩大，她嫌恶地往后退一步，摸上有些空荡的脖子，这才反应过来，再也不顾上仪态，大喊：“那两人抢走了我的项链！追！”
伊芙那边的人听完转身钻进灌木，整齐的灌木被人挤得开膛破肚，鲜嫩的绿叶凌乱地抖落在地上。
陈萱泉忍住拍掌称好的冲动，回头对尚虔棠说：“那两个勇士的身手多么矫捷呀。”
“伊芙迟到了吗？”这时，房子黑色玻璃门应声而开，满头白发梳成背头先生拄着拐杖，仪态威严地高声发问，似乎对门外的事一无所知。人群霎时鸦雀无声。
“是的，先生。”陈萱泉换了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立即答到。
“那我们聊聊天。”先生的拐杖无声地定在尚虔棠的脚尖半米远不动。尚虔棠难以置信地仰头，却发现先生对她露出了罕见的友好笑容。
“我喜欢你的名字。虔诚。”先生说。“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的父亲。”尚虔棠愣愣地说。一个强迫女儿信神的父亲；一个妻子重病卷款逃走的丈夫；一个十年没有回家，连妻子的葬礼也不出席的畜牲。
在先生的眼里，尚虔棠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心底便有一个声音尖啸着：先生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也是一个有不二信仰的人！
“多么温柔的女儿。”先生轻易捕捉了尚虔棠语气的强烈变化，用反话轻轻地提醒。“按你的性格，你应该说‘是，先生’。”
尚虔棠喉咙发紧，先生是什么时候看穿了她的社交方式呢？难道就是那一场茶会？尚虔棠乖顺地重复先生的话，不想表现得那么聪明且自尊心强：“是，先生。”
“你虔诚吗？”先生俯身，凝视着尚虔棠颤动的双眸，要她诚实回答。
“难道，如果，我不信仰您的……”尚虔棠蠕动着双唇说。她拼尽全力站直不让自己受到阴影的影响，把对父亲的怒火烧到先生身上，这两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经有一部分印象重合了，再也拆不回原样。
“不，我强求他人和我有同样的信仰，因为我的神只需要一个信徒。”先生银色拐杖上刻着祝福语的底盘在石板上嗒嗒作响，“但你不能伤害我的神。懂吗，我的新孩子？”
多么可怕的直觉！他真的是一个信徒。尚虔棠暗想，先生如果因为他的信仰抛下一切，做了不符合他形象的行为，她一点都不奇怪了。她也不问先生为什么称呼她为小孩，反正他的思维一定和她隔了一片海洋。如果这个称呼是他为了信仰而改成的特定词汇，那么询问会让他做出发烧似的举动，让人悔不当初。
“您的神是谁呢？”
先生震惊地盯着尚虔棠，尚虔棠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先生眼中成了一个傻子。
“我的小孩，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就是美好未来啊。”
尚虔棠惊骇地看了一眼周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熟人们，重重地低头，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明白了，先生。”
“进来。”先生看到他们的表情，满意地转身走回房子。
总算应付过去了……尚虔棠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慢慢地走进漆黑的房子里。一个很乐观的想法接着从她的脑海里蹦了出来：我也算加入了“长喙鸟”了吧？
走在前面的陈萱泉趁着光线昏暗，拍了一下尚虔棠的手臂，用口型做着“小心。”二字。看着陈萱泉鲜红的舌头和嘴唇蠕动，尚虔棠心神领会，一本正经地站在了花圃里。
真奇怪啊，尚虔棠望着旁边精神抖擞的花。这么黑暗的环境，还有许多花草生活得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