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夜是看着床上的人儿整个熟睡过程的。想必她刚才进行了一场蜿蜒曲折的梦之旅。
昨晚……
——“你既觉得生无可恋,要不要死一遍?”
——“死一遍又如何?”
——“好,跟我走。”
——“去哪?”
——“去了就知道。”
在那之后,是他让她彻底睡过去的。这对他来说不过手指一点的轻而易举的小事。他可不想让她成天想着死的事情。也许,在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唯有让她熟睡,才能让他彻底安心。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总希望她死?
终离夜想起昨晚在医院的情形。他跟在那个身影后面。见那身影进了女孩的房间,毫不犹豫地拔掉氧气罩,然后站在一旁看着屏幕的波纹快速移动,在空气中发出异常刺耳的嘀嘀声。
这个男人……
他轻皱眉,在脑里快速搜寻——
【“你是丁无痕派来跟踪我的?”
……
丁无痕?……原来是她的前夫。当时正坐在方才交通事故地点附近的西餐厅里和另一个女人在快活得用餐。
车祸时,他还半途出来挤在前头,愣是伸长脖颈欲瞅一番,像是要特意确认伤者是谁一般。
因为医护人员对他的拦截和叫嚷,他难免不注意到。】
原来是他!丁无痕!
终离夜攥紧拳头本想冲上去将丁无痕一顿狂揍,但冒然如此,定会引起医院一阵骚动,还会影响女孩休息。而丁无痕也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
突然,他想到更好的办法。
于是,终离夜隐身走到病床边,将氧气罩隔空移物稳妥得放了回去。他见丁无痕惊讶得看着这一幕,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完全不敢相信。
他的肩膀有些颤抖,身体因倾斜而向后倒退一步,但依旧强作镇定,“也许只是视线忽而迷糊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世间,怎么会有鬼呢?”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再次拔掉氧气罩。
而终离夜再次稳妥得放了回去。
丁无痕的面色开始变得白如纸,压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于是,他想进行第三次这样的动作。
而第三次,他再也拿不动了。
“啊——”丁无痕吓得面色如土,瞳孔因恐惧而涣散,半张着嘴,发出嘶哑的惊叫,双腿也不听使唤,好半晌才夺门而去。
终离夜这才带着鄙夷的笑满意地冷哼一声,“原来,你也怕鬼。”
————
现在,他任由眼前的人儿这样箍着自己的脖颈,让人心动的嘴唇牢牢贴近自己的,辗转厮磨。
他的心中瞬间升腾一轮红日,安静得摇曳温和的阳光,没有虚伪的激情,只有安静的心动,真实而热烈。
她找到了他的出口。
他为她打开了那扇门。
没事干得时候,其实大多时候,她都没事干。午后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阳光有些毒辣,空气在缓慢流动,却没有一丝的风。
她最喜欢不远处的那棵大榕树,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屈膝而坐,把下巴靠其之上,用她那双褐色的眼眸四处观望,即便周遭的每一个旮旯角都已翻过无数次。
突然,从旁边小道出来一条狗,驻足在不远处,紧凝她的眼,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见她并无恶意,半晌之后,终于宽心得靠近她的小天地。
它躲在树荫下,吐着舌头,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慵懒,狗儿也不例外。
“狗儿呀狗儿,其实,我时常看见你在周遭彷徨。也许是我无事可干,特意留意你。
你穿梭在人群里,走走停停,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躲躲闪闪,总是那副张皇失措的样子。我看见你脏兮兮的身体,干瘪而无力,身上的短黑毛黏连在皮肤上,一双眼四处张望,不知何去何从。
有时,你会被人特意踹上一脚,发出汪汪的哀叫,然后迅速逃离到角落里,但依旧回头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盯视高高在上的人类头颅。
而我喜欢拿着树杈在地面写我刚发现的生字,这些字都是从路过我家门口时,那些粗心大意的学生忘关拉链的书包里落下的。
说真的,他们有那么好的学习机会,怎么汉字写得比我从未上过学的还难看。
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与你的眼神来个异世界的交流。我能感受到你的颤抖,因为你炯炯有神的眼波亮光闪闪。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是的,你定是这么觉得。他们会伤害你,而我不会。”
据说丘比特之箭需要小心翼翼磨砺,才能穿透两人心房而嵌入其中。那时的她冒出的念头纯粹只是,嵌入心房,不就是被射中么?既被射中,那不就死了么?可为什么就要用箭呢?丘比特除了箭,就一无所有了么?
就像她,除了自己,也一无所有。
她低头看见脚边的一株不知名小花,五朵花瓣鲜嫩的可以挤出汁水,傲然得与她对视。
还是种子好,可以生根发芽。
她突然期望自己能有一颗种子,她把它种在某个人身上,而她变成那个人的养料,他因她而生根发芽,长成一颗大树,像榕树这般,替她遮风蔽日挡雨,永远爱护她。
他离不了她,她亦是。
“丘比特,我的种子不是比你的箭好么?”
她呢喃。
她的大脑纵横交错的神经脉络总会不由自主产生各式各样的场景,而她在这样的海洋里渐渐麻醉,沉没,溺死。这些占据她生命的绝大部分。
白天。黑夜。
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每天并非真的结束。
再后来,同学们都把她当做一个怪物。
她清晰得记得那场郊游。
烟灰色的夜空高远无边,薄雾氤氲,朦胧而诡秘。篝火熊熊燃烧,空气中飘着一股木头燃烧的焦味。
几个人或坐或站或靠,懒散的分散开,但始终不离中心太远。跳跃的火光映照他们的脸,有人仰望天空,有人凝望火堆,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漠然扫视,始终沉默不语。
一派了无生趣。
而她心血来潮走向篝火旁边,来一段异域风情的舞蹈,火焰趁着她美丽的脸,如同春日里娇艳的玫瑰绽放,褐色的眼眸如同晴空那般异常明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大家再也不会无精打采,再也不会觉得了然无趣。她让他们围着篝火欢呼雀跃,他们让她找到存在的价值。
不过,一切都只是幻想而已。
半晌,李黑眼才意识到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很清淡,隐隐约约,好生熟悉。遂睁开眼,一张脸映入眼帘,长得多俊啊,她完全被迷住了,怔怔道,
“听说有一个雪山环绕的神秘世界,在地球的某个空间,没有贫穷和困苦,没有疾病和死亡,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更没有嫉恨和仇杀……
那里花常开,水常清,庄稼总是在等着收割,甜蜜的果子总是挂满枝头,遍地是黄金,满山是宝石,随意捡上一块都很珍贵,那里的人们不用钱,因为钱没有用。
他们用意念支配外界的一切,觉得冷,衣衫就会自动增厚,热了又会自然减薄;想吃什么,美食就会飞到面前,饱了,食品便会自动离去。
他们的寿命是以千年来计算,想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只有活腻了,感到长寿苦,想尝尝死的味道,才会快快活活地死去……
就连死都是快快乐乐得……你说,有这样的地方么?”
“有。”终离夜深情凝望,语气轻柔。
“在哪?”
“在我的怀里。”
“那我把我的种子种在你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