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嵩因腿伤在棠陵又延宕了两月,年关将至。自陈阳风雪夜归的孟锦程,携副官知节度事许容,未及回府,直进了骆嵩落脚的行馆。
“仲商兄,仲商兄。”孟锦程尚未进门便急急唤道,进门后匆匆脱下满是霜雪的披风,忙不迭开口道,“仲商兄你可知,趁此次庆典,受你兄长照应,单独面圣,将我重修的易州长策呈予圣人。”
骆嵩微笑,尚未开口却听赵庭燕先打断了孟锦程的话:“我姐姐可好?”
“自珍妃娘娘于乌山诞下皇子,圣人甚喜,重修了往昔还是皇太孙时住所。特允珍妃娘娘可出宫与皇子单独居住,至皇子满四岁。”许容一旁回话道。
赵庭燕闻言欣喜,似笑非笑,朝许容揖了一揖,装腔言道:“文荣兄,此番奔波辛苦了,这节度使的贤内助,不对,贤助怕是不好当吧。”
许容被赵庭燕调笑得有些脸红,回话道:“赵姑娘说笑了。”
话音刚落,便被赵庭燕拉至一旁,只听赵庭燕悄声问道:“那呆子还不知道吗?”
只见许容轻轻摇了摇头,赵庭燕似是有些着急,声音大了些:“当真是个呆子,我过去找他说个清楚。”
许容闻言忙拉住赵庭燕,轻声说道:“他尚有大志未筹,我能帮得上手已是知足了,其余的往后再说吧。”
“文荣兄,男女授受不亲,与赵小姐这般亲近成何体统。”孟锦程见二人如此亲近不禁摇头叹气,一把拽过许容的手,将其拉至一旁,再对着赵庭燕告罪道:“赵小姐,不对,昭华郡主,元谢替文荣兄给郡主赔罪了。”
“本郡主就爱与你的文荣兄亲近,你说该当如何是好?”赵庭燕依旧一副调笑模样,看着只能干叹气的孟锦程,一旁的骆嵩都有些忍俊不禁。
“莫不是你有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早便瞧上了我们俊俏的许知事了?”说话间赵庭燕,一手在许容脸蛋上滑过。
“郡主莫胡说,元谢自是堂堂正正的男儿。”孟锦程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副正经分辩的模样,却连许容都在一旁掩嘴偷笑。
“郡主莫要再拿元谢兄说笑了,”骆嵩还是自己开口替孟锦程解了围,“元谢兄,先说正事要紧。”
孟锦程走到骆嵩对面坐下,吃了一口桌上热酒,开口道:“圣人阅毕,静坐良久,方才长吁一口气,问我此策究竟谁人所作,定非我这渤州而来的新荐节度使所能成就。我只得将此前种种皆说与圣人,圣人听罢竟也大恸,长叹不止,言大衍纵易新君,也不当失此栋梁!后下密旨,将冯公尸身首籍一并葬入忠烈陵,追谥文烈公。待新政得成之日,再公告天下,配享太庙。”
“待新政变法得成,冯公可瞑目也。”骆嵩怔怔望着窗外风雪,片刻回神,笑言道,“我这闲散人等也当功成身退了。”
“也不知红谷今冬冷是不冷。”骆嵩轻声自言自语,仍被赵庭燕听在耳中。
赵庭燕打岔言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便好生准备准备去许知事家过吧。”
“甚好,我家年年都冷清的很,元谢新任也未及庆祝,便至我家热闹一番。”说到此处,许容甚是开心。
这夜赵庭燕独坐窗边,任北风打乱发丝,直勾勾看向远处的黑暗,想在那黑暗中寻得另一丝光明,终究徒劳无功。人总是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地方,也总是错过不留意处的宝藏。
新春已至,易州这年分外忙碌,许容将冯尚权自易州世族处“巧取豪夺”而来的土地及府库中的银钱点了又点。孟锦程则在起草易州新地制,对着一旁还在清点账册的许容说道:“若试将土地归国所有不可买卖,直接按人口分发给各户,只需交小部分地租,多余收成尽归农户,此般可好?”
“依我看当是不错的,可调动农户积极务农,多产的粮食可做流通,亦可由官府收购。如此收成若好,农户便有了余钱,购取所需。进而一可改善农户生活,二可增加商贾收入,三能增加商税关税收入。但只是我们此时空想,待实行时定有诸多困难,当下能想到的最大阻力,便是被夺去土地世族必然多方阻挠。”许容思索着,缓缓道来。
说话间,骆嵩撑着拐,入得门来,开口道:“扰二位商谈公事,见谅。”
“仲商兄,哪里的话,还请先坐。”孟锦程经过了一冬,总算是长了些肉,倒真有了几番公子的倜傥,“此次登门,不知有何要事?”
“自我离家算起,再过两月便是一年。可这学武之事,尚未有丝毫头绪。三年之期眨眼便过,故仲商此来便是向二位告辞。”骆嵩冲二人拱手道。
“你这双腿……”孟锦程有些担心骆嵩腿伤。
“随缘便是,现下拄杖可行便已是天幸了。”骆嵩倒真是没有在意,不觉间竟也能随缘了。
“庭燕,她又当如何是好?”许容面上露出些许担心。
“哎,我也并非不知她的心意。这傻妮子,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心里倔得很。我越告诉她我们不可能,她就偏要憋着一口气和我犟到底。”骆嵩无奈道,“故这次我是悄悄来与二位辞别的,于她我便就做一回不辞而别的恶人吧。”
“哎,只能这般了,她可是把你当成了她的命了。也不知这次一别,她要多久方能重新振作。”许容亦很是无奈。
“元谢兄,烦请你遣人送她去珍妃身边吧,那样有姐姐和小外甥陪在身边,应当好受些。”
“仲商兄放心,元谢必不负所托。”孟锦程认认真真将此事记在自己的日程册上。
“仲商就此别过,二位不必相送,有缘再会!”骆嵩起身夹着拐杖,行了一礼。
孟许二人并肩还了一礼,目送骆嵩出了府门。
骆嵩一瘸一拐上了马车,对着驾车的玄元子道:“有劳玄元道长了。”
“骆居士客气了。”玄元子说着就挥鞭启程了。
“道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人当效天地之不仁否?”忽地骆嵩问出一句话来。
“骆居士,仁何尝不是不仁,不仁又何尝不是仁?”玄元子望着前路,反问道。
“哈哈,上善若水,上善若水。”骆嵩又莫名冒出一句来。
“骆居士,果非凡人。”玄元子说话间,将车停下,“骆居士,玄元在此想与你论一论道。”
二人下车,车正行至一处崖边,二人站于崖边,任尚还料峭的春风打在身上。临渊而立的二人,都未有一丝动摇。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话音刚落,只见玄元子双指一并,剑指点出。
“临渊履冰皆不惧,生死自在随死生。”骆嵩撤开拐杖,缓缓坐下,肉掌作刀,亦自斩下。
二人眼中,刀剑交击。
一剑随意运转,入阴转阳,入阳转阴,如八方来袭,迅击周天一百零八要穴。当真一瞬千击。
一刀无始无终,由无生有,由有至灭,似枯寂不动,刹那回击一百零八剑刺。不愧一刀万式。
“骆居士,你这刀法已具神意,不知何名?”
“玄元道长,你的剑法又是何名?”
“这剑法亦名玄元。”
“我这刀法新成,便唤墨引。”
“骆居士,此刀法玄妙,无始无终,随缘不变,不变随缘,似有佛门真谛蕴含其中。”玄元子淡然评说。
“想是教我刀的家伙被迫与佛法成日相伴,也不知多少年月,或多或少也要沾染些佛气的。”骆嵩笑着看着自己的手掌,以及这双残腿,苦笑道。
“想骆居士已寻得脚下正道。”
“权且算是吧,何法不是救世之法,何道不是解脱之道。”
二人论道之时,一匹白马一袭素衣自远而近,向此处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