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丢了,到处寻不见踪迹,斜巷雅苑的仆从们已经几天几夜没阖眼。胖子好吃懒做爱偷懒,窝在墙角打盹。冷不丁被一团纸球砸中,懒洋洋的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见四周无人,又打起呼噜。
纸团怒齐不争的连发砸过来,胖子见身边一堆纸团,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胖子识字有限,尤其纸团上鬼画符一般的字,全认出来实在能要了他的小命。
“死胖子,又在这儿偷懒。”小队长在上头受了气,正准备寻个倒霉蛋撒气。
“头儿,您看,有人送信。”胖子指着地上的纸团。
“你拿符唬我呢,这是人写出来的字吗!”小队长把纸搓成一团,砸在胖子的脑门上。
纸团气岔了气,那是可是用平生最认真的字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纸团这回团了个大个的,瞄准小队长的脑门就飞了出去。
“卧槽,死胖子你胆子肥啊。”小队长捂着后脑勺。
“不是我,”胖子很无辜。
“不是你是鬼吗?”小队长大吼,如果胖子不胖,他真想一口把眼前人给生吞了。
“啊啊啊!是藤妖!”胖子指着墙头翻动的藤蔓。
“藤妖你个鬼!有刺客,追!”小队长抄起家伙。
“你们脑子被猪拱过吧,主子被困在白玉京不去救,还有心思追我。”“藤妖”从墙头翻下来,险些闪了腰。
“等等,他刚说什么!”
“他说我们俩脑子被猪拱过。”胖子跑不动,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你脑子才被猪拱过,你全家脑子都被猪拱过!”小队长破口大骂,“他刚说咱主子被困在白玉京!”
“这种鬼话你也信,白玉京本来就是咱主子的。”胖子的脑袋此时很灵光。
小队长瞬间觉得很有道理。
“藤妖”此刻很想替他们主子收拾了这两傻冒,想到将军的命令要紧,遂捏起鼻子,“来人啊,有人送信,主子被困在白玉京。”
果然宅子里的护卫全部被惊动了,纷纷围到院子里来,“藤妖”拍拍屁股,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晨曦微现,祝筠见西院没动静,就活力四射地来敲门,高照本想趁着好梦多睡会儿,此刻睡意全无,正披着被子努力平息自己的起床气。
老甲吊死鬼似的悬在梁上,对祝筠赞不绝口,“我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秋风,都不敢打扰将军您休息,这小管家真有勇气。”
高照抬起眼皮恶狠狠地撇了一眼老甲,“你觉得我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
“不敢不敢,将军不怒自威。”
“说正事。”
老甲“嗖”的从梁上跳下来,“将军您吩咐查的地形有结果了,就在距梁安城十里处。”
白玉京的教坊里,管事们被按在地上叫苦不迭,大总管面色铁青、大气不敢喘一下的跪在地上听候发落。李骥饿死鬼附身,灌下三碗燕窝方有了点人样。
秋风正凉爽,正是个秋后算账的好季节。李骥起身,“哗啦”一声掀翻桌子,盘碗摔得稀碎,惊得在场人心头一悸。
“老子花钱养你们,你们到好,连自家主子都不认,骂老子,打老子,还不给饭吃……”受了十多天的闷气,得以重见天日,李骥陡然生出一种重生的狂喜。扶着大总管,跳脚把跪在地上的人一次踹了个痛快。
李骥没什么力气,踹一脚就像砸人一团棉花。偏偏柳管事肉厚墩大,李骥一脚踢过去人就被弹了回来,若非大总管跪着当栏杆,还得摔个狗啃泥。这回柳管事真真触了李骥霉头,一人吸引了所有火力。
“就是你丫的作威作福,你算个什么东西……”李骥毕竟是太傅的孙子、祭酒的儿子,每日受文化的熏陶、耳濡目染,憋红了脸也骂不出来更难听的话,一个劲儿挥着胳膊粗的棒子誓要把人揍得满地找牙。
昨天在墙头趴的久,膀子还有些酸痛,张冉原想偷个懒,没想到大清早被打扮的一身铜臭的将军从被窝里拖出来,披着秋风就快马到了梁安地界。到了之后才发现,明王殿下竟然也在。
张冉跟高照进客舍转了一圈,没查到线索。按照图纸,溜达着走出两里,又是一家客舍。
“我是睡懵了吗,这个排客舍和我们方才进的摆设一样啊。”张冉搓搓眼,感觉像入了迷 魂阵。
“时下流行,”高照学李骥搓着两枚玉丸 道,“白玉京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不用白不用,客舍为了招徕顾客,都会尽力把店面归置和白玉京一般。”
“客舍模仿是没问题,但这儿好像连房前屋后树都一样。这两家是掐架吗?”明王不是很懂商贩们的想法。
“未必,也许是故意的。”
高照跳下马车,留明王一人在车上。高照没有佩剑,一身富贵红袍,金线满绣着祥云,走起路来比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还排场。
“贵人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闻着铜臭味就迎上来。
高老板阔绰,话没出口银子就已经抛出去了,“手头上有笔货要打此处过,受不得潮,你这儿有库房吗?”
“有。贵人请随我来。”店小二得了银子点头哈腰的领着人径直入了库房。
“我的货金贵,木火水金土样样碰不得,以前这里囤过什么货?”库房很大,说话有回声。
“放过粮食。空置有几个月了。”
“粮食?”高老板眉头一皱。高老板围着库房转了一圈,看看顶上漏不漏水,又摸了一把地面看是否潮湿。
店小二看不出对方是否满意,又实在怕赊了一笔生意,一个劲儿的往自己门面上贴金,“贵人放心,我们这儿库房贼牢固,大门一锁,镖客能一宿睡到亮。去白玉京消遣的主顾都愿意把货存我们这儿。”
“有朝廷官粮从你们这儿过吗?”
高老板说话直白,直接把店小二的笑僵住了。
“小的不知。”
“很好。”高老板搓着玉丸和善一笑,转身出了客舍,留下店小二不停琢磨对方的来头。
林间的树荫里,明王已徘徊良久。
“有一个问题,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高照五指张开,夹着稗子的稻谷洒在明王手上。是方才转悠库房时,在墙角摸到的。
“高大哥觉得这家客舍有问题?”
“不是这一家,是这两家。”高照纠正,“他们玩儿了个折纸戏法,把运粮督官给耍了。这不慎洒落的秕谷刚好印证我的推断。”
“折纸戏法?”
“障眼法而已,”高照懒得再说一遍祝筠的小伎俩,直入主题,“这两家客舍从屋外到屋内都如出一辙,根本就是为偷梁换柱而准备的。上成粮草包裹着劣等粮草事先备好存在仓库里。待运粮兵和督官抵达前一家客舍,用迷 香迷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方才的客舍。运粮赶时间,粮兵很难发现自己一觉醒来挪了窝,就算有怪异的感觉,他们也没时间考究。于是他们就押送着被掉包的粮草直抵徽州。”
明王看着手中干瘪的谷子,像听说书人讲了个耸人听闻的鬼故事,不寒而栗。
“来人,”明王低喝,“将两间客栈的老板、杂役统统拿下,让刑部提运粮官指认。天子脚下,竟敢偷天换日!”
“如此朝廷所购的上呈粮草去向应该也能寻到线索。”
“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回去一趟。高大哥一起吗?”
“我要去趟白玉京,白玉京大肆购粮的事情,我还得再查一查。说不定,还能找到李骥、拿来你想看的账本。”高照换了一根腰带,把剑扣上,跳下马车。
秋风吹开帘子,吹得明王从心头凉到了脚底。帘子的空隙里,是高照翻身上马的背影,明王打了个寒战,莫名生出不祥的感觉,可能是因为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忽地撩开帘子,大声嘱咐,“高大哥路上小心。”
李骥不肯吃哑巴亏,誓死要将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绑匪给揪出来,潦草梳洗过,就迫不及待地捉来人牙子盘问。
“那人很黑,牙齿很白,劲儿还很大,中等身材,这么高……”人牙子在两条恶犬的凝视下小心比量着。
“汪,汪汪——”恶犬同时朝门外吠叫起来。
“啊啊,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隐瞒,饶命啊——”人牙子被突如其来的狗吠吓破了胆,捂着脑袋瘫在地上,下身不觉间湿透一片。
“公子,还是上次那人。”大总管呈上玉牌。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李骥收来玉牌,丢在桌子上,没有再还回去的意思。
这几日李骥苦苦求生,也没闲着地在心里把那该死的绑匪千刀万剐。这绑匪该是一张怎样的脸,李骥换过很多。最有可能的就是“犯有前科”、还暴打过自己的高照。
此刻,高照人已经到了门外。听着屋里头的动静,扒拉脚趾头也猜的到李骥在做什么。
“将军,你说他会不会认出我。”张冉觉得那两条疯狗就要把喉咙喊破,越听越瘆人。
“燕狗你都宰过,还怕两条土狗。”
言语间,大门敞开,震耳欲聋的犬吠夹着一股馊味扑面而来。几个人架着人牙子往外拖。
“是他,大人就是他——”人牙子忽然跳起来,拱到张冉面前,“化成灰我也认得,当日就是他把大人您卖进来的。”
“高照!”李骥拍案而起,虽然手上带着伤,依然把桌子拍得咣当响,爆炸般的气场连狗都被震的只剩哼唧。
“让他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高照阔步走进来,丝毫没有把李骥的愤怒与屈辱当回事儿。
“这是老子的地盘,凭什么听你的!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凭什么指挥我。这事儿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李骥手指着高照,气的发抖。
“你就怎样?”
“……我就告诉你爹!”
“多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臊不臊。”
李骥脸气得涨红,“那我报官!”
“你那人肉生意见得了光?你被自家奴才欺负,传出去不怕贻笑大方?以后你在朋友面前抬得起头?”
“高照你别得意!”李骥有关门放狗的冲动。
高照懒得跟李骥啰嗦,语速飞快直入主题,“八月廿六,太傅寿诞,我知道你没赶上。想来你被关在白玉京也听不见外边的信儿。那天宴会上,突然冒出一名刺客,高喊着‘诛杀李贼,一雪国耻’冲上主台,而主台上,刺客刀指的方向,是你爷爷,你大伯还有你爹……”
“等等。”李骥神色凝重,看高照严肃的表情,心知李家是真的出事了。李骥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一起退下的还有那两只摇尾巴的畜牲。
“我爷爷、我爹他们怎么样,刺客抓到了吗?”李骥提着一口气。
“多亏英明神武的我在场,将刺客及时制住。”
“那就好。”李骥一口气松开。
“不过,你猜刺客是谁?”
李骥摇头,单看高照的神情,便知其非善类。
“卫柘。”
“卫将军?他没死!”李骥目瞪口呆。高照带来的消息很爆炸,李骥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的确,战场上没死,不过寿宴当天被卢司谏所杀。死无对证,也不知对你们李家是福是祸。”
“啊?”
“卫将军死的干净,一了百了,除了知情人,诸如我等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此事姑且先不提,户部隋侍郎的案子想必你听说过。”
“嗯,晋王走之前提起过,他伪造账册、以次充好,牟取暴利。”李骥坐回椅子,嚣张的气焰化作飞灰。
“隋行收购入库的的确是上成粮食,但运到徽州却变成了劣等粮。可见中间有人调过包。那胆大包天的调包人我还没查到,但我查到了购买劣等粮草的人。”高照刻意停顿,观察着李骥的反应。
“是谁?”李骥瞪起眼珠。
李骥不像个会唱戏的,但他此刻的眼神全然看不出是装出来的,高照惋惜一笑,道,“白玉京。”
“不是我!”李骥蹭的跳起来。
“你想好了再回答,”高照不缓不急,“现在外人还不知道你在这里,但你不说实话,逼我把你绑回上京,等着你的就是刑部十八道大刑。你爷爷、你爹都救不了你。那滋味不会比你前几天遭受的好过。”
“我没有,我冤枉啊。粮食生意利润薄,回本慢,赔赚全看天。我犯不着趟这趟水,比这赚钱的买卖多的是。”李骥真真觉得自己淌进了黄河水。
“两三个粮贩说是你,我只当你树敌太多,但所有粮贩都说是你,明德,你说我是该听你的还是听他们的。”
“不是,你不能听他们一面之词,他们有证据吗?”
“他们有账册。”
“我也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