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漾临活了上千年,尽知仙兽生前的辛酸过去也并不奇怪。
我却仍有一事想不明白:“你口中的凉施……是个什么人?她很厉害吗?她若是当真厉害,强大到可以领人上天入地,为何不肯出手帮帮那些可怜的人?”
若换做是我,我定是不舍得亲眼看着他人亲友阴阳相隔,而生者永世痛苦的。
“可怜人?”漾临嗤笑,“你指的可是濒死的虎族?”
我一怔,理所当然的应道:“是啊。”
漾临却道:“在你眼里,虎族因外敌侵入,是为守护家园受难而死。而你却不知在几百年间,虎族也为了生计,同样发动过战事,入侵伤害他族领土,亦同样身为侵略者。”
他的指尖凝来清风朝露,目光游移一阵,落在了我的身上:“如此一来,你说,谁又是可怜人呢。”
“我……”我答不上来。
漾临的这番话,无异于告诉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天真的人。
这是漾临轻贱世人的原因,亦是肆潆沭在最后彻悟时看透的东西。
世上所有看似可恨可恶的东西,都能为其寻到因果,都令世人心底无限唏嘘。
漾临道,世间命格,向来都是注定的。
几千年来,女娲灵智借遗留神力,比拟天地奥秘中冰川、光热与风雾,从而幻化三神,这便是他们三神的由来。
即便是漾临,也不外乎是世间刻意捏造的产物。
不过是他幸运些,成了万中无一的上神。
似是讲得累了,漾临要我替他捏肩捶腿,我赶紧狗腿照做。
他把玩起我放在床边的青果,触摸着皮上冰凉,道:“没有凉施上仙,往昔我等三神就不会存在。”
凉施便是女娲遗留的那份灵智,为世人引路,随着岁月消磨,她身上所剩的力量只会日渐逝去。
我双膝矮跪在漾临身后,双手拿捏在漾临肩背上的力道,不禁纳闷:“可她分明可以带走肆潆沭,却不……”
“却不出手相救?”漾临侧目轻笑,“事物发展皆有其命数,你我无可规避,亦无法更改。”
天界存在于人界之上,人界的命格便由天界所定,种因得果,所有答案都会不紧不慢的到来。
即便是漾临,他亦不过是命运的局外人,这是漾临在试图为我改命后,得到的结论。
“若是有人强行逆天改命,哪怕是我,也会遭到惩罚。”漾临举起青果,试图遮挡窗外郎朗日光,声色皆凉。
“无法……逆天改命吗?”
听罢,我陷入沉思,就着漾临的手啃下一口青果,而后木木咀嚼。
虎族初代带领着群落走向强盛,可肆潆沭终不是雍,她无能为力,更无法改变现状,这段过去成了她的心结、执念。
漾临将手上渗漏的汁水擦在了我的衣裳上,我却自顾自站起:“若是谁人都说我不行,我便偏不信这个邪,非要撸起袖子做给你们看看!”
我对着漾临意气奋发:“比起万物皆有定数,我更坚信事在人为,否则通世陵与小狐狸的故事要怎么解释呢?”
于是我胡乱跳下床,选择在此撇下漾临推门而出,漾临展扇一扬将我止住。
他皱着眉:“你又要跑去何处添乱?”
无形的风将我团团包围,我只得被困在门边:“我,想去找肆潆沭好好谈谈。”
闻言,漾临下了木床施施然踱步而来,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道:“你可知她在何处,就这样贸然往外跑?”
“不会的。”我摇摇头,很是笃定的道,“她若当真陷在过去的愧疚里出不来,那她定是想要弥补过去,而日夜镇守在山谷入口不肯离开的。”
就像我们初入山谷那样,试图驱赶所有入侵者。
“我怎么会出事呢?”不知者无畏,我对着漾临嬉皮笑脸,“我再不济也有漾临来保护我,对不对?”
漾临很是头疼,我这到哪儿都忍不住插上一脚的性子,怕是改不掉了。
可他也同样清楚,即便是这次制止了我,也难免下次我就做出愈发没脑子的事情来。
对我无可奈何,风将我放开,漾临只得跟我同去,在关键时刻出手替我除去障碍。
这番动作大有“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他给我擦屁股”的决心。
可没等我跑出几步路,这动摇的决心就令我呼哧带喘的。
漾临掩面叹息,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将折扇一展,便带我飞在了半空。
“腿短还跑得慢。”身旁白衣翩跹,他这般毫不掩饰的嫌弃我。
我只得嘿嘿傻笑,将底下弯弯绕的迷宫山道尽收眼底:“风景真好。”
若不是依仗着他的力量,我大概什么事都做不成罢!
与在地府初遇的遥遥相望不同,如今漾临与我近在咫尺,我不禁多望了几眼。
眉目如星,鼻唇似雕琢,墨发如瀑。
这清浅疏离的气息,顺着长发沁入我的鼻腔,如风如雾。
风不经意吹开了他浅白色衣襟,颈口露出他的纤细脖颈,其上有一颗清浅细痣,衬着他白皙肤色上泛着光华只觉愈发诱人。
就像是墨迹一点。
我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指腹在他脖颈之上揉搓,触着柔软和体温,这可把漾临惊了一跳。
“你做什么?”犹如触电一般,他捂着脖颈躲开,满面不敢置信。
我却摸着脑袋,发出痴汉傻笑:“看岔了看岔了,还以为什么蚊虫不要命了,敢吸上神的血。”
漾临嘴角抽搐,低头整好衣襟不再理会我。
到达山谷入口处,我低头一看,肆潆沭果然寸步不离在此处镇守。
见我二人突然出现,肆潆沭面上一怔,却很快调整回来。
她自雕刻着雍的石像前站起,对着漾临施了一礼:“上神。”
“带我们去轮回境看看罢!”我跻身于漾临身前,插足二者之间,我对肆潆沭发出了这一请求。
“好。”她也不拒绝,就这般干脆利落的应下了,“随我来。”
于是我二人随肆潆沭来到山谷深处。
因这山谷数百年前遭外敌侵害,肆潆沭成仙归来,自然又施加上更多的防护与束缚。
石蛮、幻影、陷阱,肆潆沭在前方为我们一一化解。
“有佳人带路就是好,一路畅通无阻。”我仿似不知疲累的盯着新鲜事物,一路上蹦蹦跳跳。
漾临轻哼不屑,一开口就与我暗自较上了劲:“不过是些术法罢了。若换做你我上路,有我在,亦不会大费周章。”
“我知道我知道!”我依旧捧着漾临,对他眨眨眼,“漾临好漾临妙,漾临棒得呱呱叫!可这番有主人引路,不就让你我都省事了嘛!有什么不好呢?”
闻言,漾临仍旧不屑一顾的模样。
可我想,他对我的奉承大抵是满意的,否则在不经意间流露的悦色……便说不通了。
中途,我一路上都瞧不见有生物活动过的迹象,肆潆沭解释道:“蛇族性情阴毒,自然无法开启圣物,圣物便在此成了数百年的摆设。”
漾临优哉游哉大步上前,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点点头:“原来如此。”
待再解开一层山脉幻境,我三人便来到了山谷深处。
与山谷外边的死气沉沉不同,愈靠里则愈显生机,植株都开始茂盛起来,没有受到毒素的影响,这大抵也是仰仗着圣物的力量罢。
这令我愈发好奇,他们口中的圣物究竟是何模样了。
路边的茂密大树三两结着果子,想来肆潆沭招待我们的食物,大抵是从此而来。
我拽着漾临的衣袖左顾右盼,直到漾临发问才停住,他道:“从一进来就不安分,你在寻什么?”
“当然是在寻圣物啊,你看这里生机勃勃与外面截然不同,就证明圣物就在附近了罢?”我挠挠头,“可不管我怎么找,这里就只有几棵大树不是吗……哪有什么厉害的宝贝呢?”
闻言,肆潆沭指着两棵树后被遮掩一面墙站定,道:“这便是上神所寻之物,轮回境。”
“……这就是宝贝?”我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瞠大了双目。
眼前这面暗红色,坑坑洼洼的墙……就,就是传说中的圣物?!
我的下巴快掉到地上,还好漾临替我接住了。
“谁言圣物就该金碧辉煌?”他瞥我一眼,“传说中的轮回境本就是一面墙罢了,不过被虎族前辈的咒术封印,看着难免不出众。”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解开咒术,圣物就能变回原本的模样对吧?”我皱着眉,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漾临轻哼一声,便是默认了。
而一侧,肆潆沭的目光落在那面墙上,远远凝望着。
而相对于漾临、肆潆沭的默然不动,我则径直穿过两棵茂盛果树,来到圣物面前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
不知者向来无所畏惧。
于是我自言自语罢,撸起袖子对着墙面就是一阵摸索。
“你。”肆潆沭不留痕迹的蹙眉,又舒展开来,因漾临相信我,他允我乱来。
漾临对着肆潆沭道:“她向来都是世事难料的产物,便由着她试试,若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我自是不知他二人都在那方嘀咕些什么,没人来管束我,我自然乐得自在……当时就掸下好些尘土来,迷得我睁不开眼。
我呛咳一阵,而后伸手一拍,于是世事难料的我一爪子下去……竟是胡乱触动了隐藏机关。
一刹那墙面漫出无数长藤,向茧一般缠住了我的腿脚,似要将我捆绑束缚。
“这,这是什么!”我瞪大了眼,一瞬慌乱,霎时漾临持扇就要出手,肆潆沭却制止了他,“上神若是不想毁去圣物,就交由我来足矣。”
这无情的藤蔓似要将我灭口,就在电光火石间,肆潆沭将我从困境一把拽出,推至漾临身旁。
我只觉眼前场景一下跳转,脚下踉跄一把被漾临接住,回头一看,这墙上疯长锋利的藤叶,割伤了她的脸与纤细身躯之上的皮肉,在藤上落下点点血色。
藤蔓仿似被肆潆沭的血液烧灼,开始退回墙面。
“对,对不起!”我扒开缠脚的藤条后赶紧道歉,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小心,连累他人也跟着受伤。
这么漂亮的女子,却因为自己而伤了脸。
我很是过意不去,肆潆沭却当没听见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