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片刻沉寂之后,忽听蛮鬼爆发出一声低吼,接着是铁链崩断和一连串打斗的声音,应是这恶贼挣脱枷锁,接连踢翻几名侍卫,欲作拼死一搏。
星河听得屋里的打斗由远及近,一个侧身避让,就见蛮鬼一记飞踢撞出门来,同他对视一眼,便如脱笼的野兽般向着院外狂奔而去。
屋里一干侍卫簇拥着一位美貌贵妇,身旁坐着个男童,手中摆弄着个糖稀人偶,看也不看他人,仿佛这屋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贵妇也不叫人追赶,也是料定这困兽必不能活着跑出她手掌心。
果然未待他跑出几步,就见外边“刷刷刷”升起几道白影,一串剑花划过夜空,皎白的月影、人影、剑影交织在一处,可怜蛮鬼老大的身子,就如同一只病虎落入群狼口中,未做任何挣扎就在那一团白影中被分成了几十大块。
没等星河从心惊肉跳中回过神来,那几道白影已经发觉他二人的存在,齐刷刷向这边逼来。星河这才看清,眼前是七名孩童,各个身形尚幼,却形同鬼魅,剑法超群,方才那一番剑花瞬间将蛮鬼肢解,其招式之行云流水,默契之天衣无缝,便是久经沙场的成年武者亦难达到。
当下星河和苍霞各自横刀挡在身前,背靠着背守住阵脚,眼前对方七人呈扇形将自己二人围在中间,每每接触这些孩童的眼神星河都感觉头皮阵阵发麻,因他们眼里看不到任何寻常人之情感,晦暗的就像今晚的月色一般。
这群狼崽子显然背后有高人调教,眼下敌众我寡,看来只能由师弟挡住对方第一波攻势,自己抢先拿下那屋里的妇人,或是她身边的男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星河这么想着,旋即同苍霞交换下眼神,对方点头会意。
说时迟那时快,星河挥刀向着对方其中一人凌空一记虚砍,人已跃至半空,一脚蹬住门梁,借着回弹力道一记星命指便戳向那屋里的男童而去,眼见就要得手,忽然感到脑后挨了重重一击,还未落地站稳脚跟就被人捂住口鼻,他情知遭人暗算,本能地屏住呼吸,仍是一股奇香便蹿上脑门,当即就脚下一软,跌倒时听到苍霞在他身后说,
“师兄,我本引你上水云台,你偏要来京城自讨没趣,那就怪不得兄弟我了。”
“刚才那个功夫太差,这个身手倒不错,我正想拿他试试天煞孤星阵的厉害,任护卫,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那贵妇有些愠怒,苍霞却上前道,
“绮夫人,我这师兄的本事,属下心里再清楚不过,属下这不也是怕他杀红了眼伤了郡王和夫人您吗,这才用七福迷离散把他放倒。”
“瞎说,我家阿弟这么招人爱,谁见了咱能杀红眼?”
“别,夫人您有所不知,您那年在东门市集相中的那个小丫头,就是被他给带跑的。这不,属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给您把人找回来了又。”
“小丫头?哪个小丫头?”
“就是当时您说,生平见过脸最白的那一个。”
“噢!她在哪里?”
听他这一说,绮夫人有些激动,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优雅。
“属下已经带来了!”
苍霞手一挥,多名侍卫抬着一樽金棺上来,里边熟睡着的正是小石头,一路的颠簸让这丫头脸上较前又白了几分,几乎可以望见面皮之下盈盈血脉搏动。
“是她,就是她!”
绮夫人伸出手来,失神地在小石头的脸上抚了又抚,好像在细细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声音微微有些打颤,
“这……这才是我想要的……快,快去找仙医!现在就去,别误了时辰!”
苍霞等领命出门,只听得门外一串声嘶力竭的咳嗽声,像是喉咙里被塞了十个核桃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那种声音。
“别找了,我这不、不是来了吗。”
咚——咚——
一阵慢悠悠的拐杖点地声,一个不起眼的白胡子老者一步一挪拐进屋里,一身褴褛拖在地上留下一串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泥水的痕迹。
老者走近时,苍霞等纷纷捏住鼻子——这竟是夫人说的仙医?!
“哎哟,仙医您来的可是时候,我家阿弟的病有治了!”
绮夫人也不顾那老者一身茅坑里爬出来似的气味就迎上去,指向那金棺里睡着的小石头道,
“仙医您瞧,可让我找着合适的供体了,您看能用不?还有,您看她这副面皮,能……换到我这身上吗?”
老者眯缝着眼,浑厚的眼皮耷拉着,好似下一刻便能就地睡着了一般,瞥了绮夫人和她身边的小郡王一眼,说,
“可,不过……”
“要加钱?”
“嘿嘿,夫人您这就看扁我了,小老儿有这身治病救人的本事,钱是不缺的。”
“那,您是要?”
“要不,夫人您陪小老儿睡一晚,诊金就免了,如何?”
老者咧出一口歪歪倒倒的黄牙,不怀好意笑道。
“死老头,你活腻了吗?”
一旁苍霞闻之大怒,挥拳就要往那老者身上招呼,对方像是早料到这边有个沉不住气的,也不躲,只目视他迎面而来的拳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这边苍霞拳挥到一半,便像中了定身咒一般,立在原地不能动弹,那拳打不出去,也收不回来,片刻工夫,就见他脸上肌肉耸动,表情说不出的狰狞,胳膊、腿上隆起一个个蚯蚓般的肉疙瘩,越来越多,越聚越大,久而久之,便听他呼吸越来越促,浑身骨骼关节处发出像要断裂一般的脆响,那些肉疙瘩在皮肉之下蜿蜒潜行,最后连成一片,像是一条巨蛇,竟是要将人活活缠死!
“小年轻不懂规矩,您老别见怪,不过是一身皮囊,给谁不是给,我从了便是。”
见此情景,绮夫人微微一笑,冲老者施礼道。
屋里顿时静得吓人,只听见“扑棱”一声,小郡王手上的糖人掉在地上,没人注意到这个孩子一直暗淡的眼里闪过一道光。
“哈哈哈哈!”
那老者移开视线大笑起来,也停了作法,苍霞身上那条巨蛇瞬间没了踪影,解脱出来的身子便像落空了一般瘫倒在地,止不住大口喘息着。
“小老儿嘴上图一乐而已,一把老残废了,哪里还图这个。”
老者笑过,驾着两支拐杖踱到那金棺前,打量了小石头一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
“这俩孩子都是孤星命,配是配的上,不过时机不对。”
“时机?怎么看这病还要时机?”
绮夫人很是焦急,那老者却不紧不慢道,
“夫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换心换肾,供受二者必同型才能相配,二者一旦相斥,非但病治不好,反倒会送了性命,试想,畜生的五脏六腑换到人身上能用吗?夫人您想要换皮也是一样,小老儿瞧这姑娘同小郡王命理相配,和夫人的相性却配不到一半,您要想换她的皮,须在术前九九八十一天,每日服用小老儿炼制的三种丹药直至终生,方能抑制两者间的相斥。”
“这……”
一听到要终生服药,绮夫人有些迟疑,老者接着说,
“宁安府的刘员外,两个肾坏了,肾主水运,一旦坏了便周身浮肿,尿不能出,眼看着要一命呜呼,幸而花了一万两银子在小老儿手里换了个新肾,本已捡回条命,怎料他不遵嘱服药,又不忌酒色,以致旧体新肾二者相斥,最终一命呜呼……这便是植魂术,用的好,能叫人长生不老,用的不好,也能叫人生不如死,只是这法一施,可就没有回头的路了,夫人您可得想清楚喽?”
“夫人,恕属下多说一句,您是千金之身,岂能吃这来历不明的药,天下雪白干净的姑娘不少,要寻一个相配的不难,何故非要惦记这张面皮?那一个不也可以?”
苍霞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手指一旁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桃夭,插话道。
“那一个脸蛋儿是不错,可叫太多男人糟蹋过,我嫌弃!”
绮夫人斥道,继而淡淡一笑,
“人生苦短,芳华难驻,只要今生今世能以现在的样子伴在我家阿弟身边,别说是吃药,就是针扎刀戳,又有什么难的。”
“哈哈哈哈,爽快!”
老者好一阵怪笑,便从他那泛着油光的袖口摸出三个囊袋,写下药方,嘱咐道,
“夫人,郡王和这姑娘,这些日子必要好生调养,受不得半点风寒,沾不得半分酒色,八十一日之后,小老儿自会来府上拜访。”
那小郡王不知什么时候捡起地上泥人继续摆弄着,好像这些大人们所说的事情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老者说完,就一步一挪往外走,走过铁星河身边忽然停下,踢了踢,回头道,
“这汉子生得壮实,肚子里的东西应能卖个好价钱,夫人若是用不着,就由我带走吧。”
“我只要那个脸最白的姑娘,其余您自行处置。”
绮夫人淡淡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