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风港（二）
“妳之所以会一路保护我，是为了报答我给了妳……给了妳那些‘沙’？”方穆二人此时已坐在了船上，可船翁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兀自坐在船头吹笛，而这小船之上好像也没有篙竿与船桨，可是当二人坐下后不久，小船竟慢悠悠的自己动了起来。原来在尸河之上，只要在船头悬一块腐肉，就会慢慢遭到河水噬食，当方穆二人上船之际，悬在船首那块腐肉自然随着小船向下一沉，入到水中，而河水径自相继往腐肉涌去，下方的河水动了起来，小船自也被带着逐渐前进。
“妳何不将它再还给我，既然在妳身上安然无事，料来回到我这里也未必有什么问题，咱们不妨不试上一试？”他话刚说完，却见穆穆龙尘双眼一闭，对他不理不睬，方南缀微微一怔，也不知她是何用意，接着道：“到时我既恢复了记忆，又长出了右手，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之前妳保护我，以后便由我保护妳，如何！”他这番话说得真诚恳切，心中自然也是一般不二，料定自己得到那些紫沙以后，也会变得神通广大。虽然方南缀不太喜欢打架，可总比当个被人保护的残疾要好。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船已划到河的对面，方穆二人便即登了岸，此地的树木较少，雨雾又浓了几分，行了十几里路，四周开始出现不同的景貌，渐渐有了些生气。
这时穆穆龙尘终于肯开口说话，只听她冷冷一笑，说道：“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你所认识的那位龙姑娘？”
“难道不是？”方南缀心中对穆穆龙尘的记忆本就飘忽得很，兼之有花雨西的记忆掺杂其中，最初见到她的神貌姿态，总觉得有些不像，可时候一久，心中那位龙姑娘早已被眼前这位龙姑娘默默取缔，至于之前那个到底是如何模样，无论他现在怎么想，也不会觉得与眼前这个有太大差异。
穆穆龙尘道：“当然不是。”
方南缀道：“那你是谁？”
穆穆龙尘道：“你可以将我当做她的灵根。”
“灵根？！”方南缀心中一动，仿佛忽然从这二字之中记起了些东西，只是心中一去抓它却又顿时无影无踪，他微一沉吟，问道：“那又是什么？”
“灵根便是记忆，所有的记忆！其中包括生生世世的那些自己，他们当时的经历与体会都将成为根源，与现在的我连在一起，而这条根，便是灵根。”她淡淡一笑，接着道：“所以说，我既不是她们，她们也不是我，‘自己’这种东西，本来也飘渺得紧，说了出来便不准了。”
方南缀心中似懂非懂，此时一心只想取回那些紫沙，复原自己的身体与记忆，也懒得去深思体会其中含义，他接着问道：“妳说的这些又和那紫沙又有什么关系？”
“寻常人若是有了灵根，便可获取前世的力量，由此而显得天资卓越，出类拔萃，只要是他们前世曾学过的东西，今生做起来自然就得心应手、事半功倍。灵根越是显著，所得愈加不凡，甚至能突然记起自己的上一世，上上世，甚至更多；这种人已算得真正显了灵根，他们渐渐开始明白，人们活在世上到底该做的事情是些什么，由此慢慢有了道心，不久既能踏上灵源大道。”她这时忽然伸出右掌，只见一阵紫气慢慢由掌上浮现，她接着道：“至于这紫砂，更能随着道境的变化，渐渐连通十方世界、九天九地所有曾经存在过的那些自己，由而让‘记忆’变得圆满！那时你纵然还未成仙，也已等于是仙！”她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奇异而神秘的光芒，脸上表情已变得完全不再是穆穆龙尘的样子，那或许便是这十方世界中的另外一个她。
方南缀微微皱眉，说道：“所以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还给我的了？”
“不错，所以你实在不用再打这些紫沙的主意，可是你也无需担心，因为你的记忆早晚能恢复过来，那时你也会突然明白如何运用体内的灵力去施展法力，纵然没有我的保护，也已无妨；话虽如此，看着这些紫沙的情面上，我仍是会好好的将你送到方虚天。”
方南缀此时终于明白眼前这个“花雨西”为何对自己突然无情，原来“花雨西”也不过是这十方太虚中的其中一个她，穆穆龙尘自不会因为小小一个花雨西的情分而对自己感情用事。况且此时既过了这么久，她面上早已没了花雨西的任何神态，恐怕早就不以为自己仍是那个幻境中的花雨西了。
所以在恢复记忆之前，自己也最好乖乖的言听计从。好在对方这时也对自己颇为照顾，料来原先那个穆穆龙尘，对方南缀定有一番情谊，否则今日也不会一下子便将紫沙的秘密全部说出，所以眼前这个人虽已并非穆穆龙尘，可也仍是穆穆龙尘。方南缀就在这片刻之间，便对此中缘由心悟神解，自然未再出言向她加以追讨那些紫沙。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已穿过了一片奇特的松林，方南缀实在未曾想过，这七劫山上除了那些诡异的枯树之外，竟也生着其余种类的花草树木。眼见林道两旁长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花，花瓣隐隐生光、色彩不一，奇形怪状、香气馥郁，沾染在衣裤上久久不能散去，方南缀鼻中闻着花香，眼中看着芳华，只觉此时此刻才算变回了天地中那个真实的自己，不由得心神一阵舒畅，口中还忍不住哼起了小调，至于唱的到底是首什么曲子他也不大记得，只晓得是一首自己耳熟能详曲子。
二人又走了许久，远离了花众的缠绕，只见前方山道是一列人工修整的石阶，走完石阶便到了一处悬崖，旁边有座木头搭建的小楼，眼看这楼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处处透风，只是外表有着楼的形貌。不过多时，方南缀便觉一股劲风从后袭来，险些有些站立不稳。
“这里风大，身子可不能站得太直，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被山风带下悬崖。”这时小楼上慢慢走下一个人，或者说一只人形的兔子，因为无论五官还是皮肤，他都和兔子有许多相似之处。他朝着方穆二人拱了拱手，笑道：“在下铜三，不知二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抑或想立刻前去第七峰？”
方南缀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两步，这是他失忆以来头一回见到这种面貌的人，心中难免有些慌张，说道：“你……你难道不是人？”
铜三闻言微微一怔，实未料到对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可心中也不以为忤，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不是人，朋友既能来到此处，想必也不会是刚刚知道。”
方南缀道：“你难道是妖？”
铜三哈哈一笑，仿佛又听见一句十分可笑的话，说道：“对人而言，或许会这么叫，可是在我们来说，绝不会称自己为妖。”
方南缀正待发话，却忽然被穆穆龙尘抢在了前面，说道：“铜先生莫怪，这个人先前受了重伤，故而失去了记忆。”说着也抱了抱拳，道：“我二人正是想马上前往下一座山峰，还望先生替我们准备一下。”
没过多久铜三便从楼上取下两个布袋，并替二人穿上了竹鸟，笑道：“这第六座山峰的竹鸟和前面的有些不同，每次须得缴纳两块灵源方，你们二人一起，总共四块。”
穆穆龙尘脸色微沉，道：“四块灵源方……”一言未毕便转头朝崖外看去，铜三这时也随着她望了过去，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有些不同。方南缀虽然从未见过兔子露出担忧的表情，但一眼瞧去也能明白对方有些紧张害怕。
就在方南缀也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忽闻嗤嗤几下破空之声，风声劲急，心中正自奇怪，身子已被雨西拉着向旁跃开，身边铜三更是反应极快，兼之灵能本性，一跃之下竟去到了十丈开外。只见六道寒芒自身旁掠过，转了个弯，急冲冲的直追铜三。
崖上方圆不广，地势险恶，铜三左窜右避，身法虽然极快，但不过几个来回已显得十分狼狈，不料他竟纵身一跃，朝崖下扑去。方南缀见状大吃一惊，心想：“避不过大可逃下山去，胜败乃兵家常事，实在用不着自寻短见，料来这兔子的想法果真与人有些不同，刚烈至此也是难得。”
此时铜三与那六道寒光都已消失在了崖下，所以方穆二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因为暗器的主人此时也已现身。那是个头系彩带，下半身满是鲜血的白衣女子，此刻正双手拉着长索，冒着风雨一点一点朝这边爬来，她身子被吹得摇来晃去，大多时候则是紧紧贴在长索上面，显得甚是狼狈。而女子的脸色此时也白得与她衣衫一样，只因她右边小腿已齐根断去，伤口处的鲜血随着风雨在空中飞舞，每当伤处碰到长索，口中都忍不住轻轻一哼，那时手上的速度也要缓上一缓，所处情势凶险，惨烈异常。
穆穆龙尘脱口道：“果然是妳，空姬青……”一言未毕，伸手解下衣带，手腕一抖，衣带便被一股劲力震了出去，朝前方空姬青腰上一卷，将她拉了过来。
空姬青在途中向穆穆龙尘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脚一落地，二话不说，解下腰上软鞭往地上一劈，一股劲力顺势将她身子带起，朝着铜三坠崖之处飞了过去，一转眼间她也由同一个位置直落而下。空姬青虽然下去了，途中却留下了些东西，它们恰恰沾到了方南缀身上。
方南缀看着自己身上一片鲜红的血迹，不由得目瞪口呆，这片血自然是空姬青的，若非穆穆龙尘见机得快，转身躲在了方南缀身后，恐怕也要沾上一些。但方南缀也不如何在意身上这件衣服，更让他吃惊的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好看一个女子，刚刚逃得性命，却为何又要突然寻死，莫非这崖下也有什么古怪？！他正自心中琢磨，耳边却响起了穆穆龙尘的声音：“走！”
方南缀一时未明其意，奇道：“去哪？”
“跳崖！”
方南缀还未来得及反对，身子已被穆穆龙尘提了起来，相并朝崖下飞去，他这一会已经心知肚明，这悬崖跳下去了自然死不了，否则大伙不会接二连三的往下跳，但中途一番惊险在所难免，他只好拼命闭上双眼不去看它，可眼睛不见，心中却清楚明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惊呼，岂知刚呼出声，双脚已落在了地上。
穆穆龙尘眼睛冷冷的看着他，道：“不要打草惊蛇。”
方南缀已经慢慢睁开了眼，只见前方是一个宽敞的山洞，而后方洞口处则垂着几条绳索，他伸头朝外面一张，眼见下方仍是悬崖峭壁，乌蒙蒙的深不见底，想着刚刚二人的经过，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方南缀慢慢回过了头，问道：“妳们如何知道此处有个山洞？”
穆穆龙尘这时已牵着他朝洞中走去，口中答道：“修道之人耳目灵敏非同一般，在他落下时我们已听见绳索之声，况且这也不仅仅是个山洞，而是风港本身，只要有风港的地方便会有这种洞，他们除了本身是山洞之外还是一个入口，风港的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