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最大的赌场是“长短杀”,最好的妓院是“太平馆”。太平馆是呼延豹的生意,而长短杀是赵斌的产业。
这时,呼延豹和赵斌都坐在长短杀二楼的一间小室里,这里平时是赵斌的书房,也是谈生意时的小会客厅。
呼延豹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他妈的!姓苏的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我们碗里抢饭吃!若不是看她有些背景,今晚我就带人灭了她全家!”
赵斌没有说话,缓缓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边,随手推开了窗子。楼下赌场里的声音立刻传了上来。
赵斌喜欢听这声音。
就像牧民喜欢听自家草场上的牛羊叫,农民喜欢听风吹田地里的庄稼响。
这里就是他的牧场和农田,传来的声音越响越嘈杂,就意味着他的收获越丰厚。
“你还看不明白吗?”
赵斌缓缓吸了口气,慢慢道,“苏二十一不过是一根钉子而已,真正在背后拿锤子的,是老爷子。……他现在已不信任我们。”
呼延豹道:“不错!若没有老爷子的支持,她姓苏的凭什么来插一脚!依你看,我们怎么办?就任凭老爷子把这根钉子钉在我们手心里?”
“老爷子倒也不能明目张胆的钉钉子……”
呼延豹道:“所以他才要我们三天之后按老规矩办事,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有话也说不出口了。”
赵斌点点头,“所以三天之后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能赢,这根钉子就钉不下来,如果输了……”
呼延豹忽然也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大声道:“如果输了,这件事也没那么容易罢休!”
这时,赵斌眼见楼下赌场大门门帘掀开,一个人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这人个子不太高,身上的衣着看来很华丽,但头发散乱,敞着衣怀,一条腰带长长的拖在身后,走起路来东摇西摆,就像是猴子拖着根长尾巴,看着说不出的滑稽。
原来只不过又是一个醉鬼。
这种喝了酒之还不尽兴,还要到赌场里来耍威风的醉鬼,赵斌见得简直连眼珠子也长了老茧。
这人在赌场里扫视一周,果然朝桌面最大、观众最多、热情最高、赌资最厚的那桌抢了过去。
他推开人群,挤到桌边,扶着桌子勉强站住。
周围豪客嗅见他满身酒气,人人皱眉,纷纷躲到两旁。
赌场负责发牌的小伙子笑道:“客官也要来杀两手吗?我这庄 家今天倒霉,我看客官手气……”
他话未说完,却见这醉鬼弯腰扯下了脚上的一双靴子,随手甩到桌面上,然后他向前一扑,咣当一声,整个人就死狗般直挺挺地倒在了赌桌上。
在这张赌桌上玩的可都是有名的豪商阔少,大家一齐站了起来。
眼见桌上筹码赌具被这醉鬼弄得满地都是,却是谁都没有出声,因为这可是赵斌赵老大的场子!
无论谁敢在赵老大的场子里闹事,都绝没有好下场。
那发牌的小伙子已叫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
话未说完,那醉鬼已一把抓住了小伙子的衣领,把他的人也拖倒在赌桌上,翻身枕在身下,当起了枕头。
他出手之准,用力之巧,竟一点也不像是个已烂醉如泥的人。
角落里立刻有六条大汉冲了过来,他们都是赵斌精心挑选的好手。
干赌场这门生意,若没有几个硬手镇场子,那还了得?
大家都觉得这醉鬼敢来这里闹事,肯定是废了。可是等这六条大汉冲过来时,居然一齐都愣在了桌边……
大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好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过了好半天,赌场总管走过来,冲大汉们摆了摆手,他们这才一齐动手将醉鬼抬了起来。
可是醉鬼也没像大家想的那样,被重重摔到大街上,反而是被大汉们稳稳当当地抬进了后面的贵宾休息室。
赌客们面面相觑,有人已小声嘀咕:“这醉猫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面子,连赵老大的手下都不敢动他!”
“也许是赵老大的亲戚,或者是他的亲兄弟也说不定……”
这人当然不是赵斌的亲戚,更不是他的亲兄弟。
赵斌在楼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呼延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忽然道:“这人本是衡山派年轻一辈中有名的人物,为什么如今竟变得像条野狗?”
赵斌淡淡道:“因为太多情。”
“多情?”
“嗯。他师父‘落雁剑客’本已打算把自己的独生爱女许配给他,将来势必还要让他继承衣钵,执掌衡山一派,谁知他偏偏爱上了自己的二师娘。结果事情败露,便被人家赶下了衡山,成了孤魂野鬼。”
“有这种事?!”
呼延豹瞪大了眼睛,“难道他的二师娘比小师妹还要年轻漂亮?”
赵斌摇摇头,“据我所知,‘落雁剑’萧寄舟的小老婆虽然不丑,但年龄至少已比他大了十几岁。”
“这就怪了!一个男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偏偏爱上一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而且又是个嫁了人的女人,这是什么道理?”
赵斌眨了眨眼,“我记得他喝醉后说过,他的二师娘温柔又善良,而且对他很好,和她在一起时,总是会让他想起早逝的母亲……”
呼延豹一愣,随即仰面大笑。
“他妈的!哈哈……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原来这小子是缺少母爱!像这种败坏人伦的杂碎,你怎么会收留他在手下?若是找到我,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赵斌冷笑道:“那只因为你也有小老婆,而且你也怕被人送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呼延豹还在笑。
“不错,我是怕!男子汉大丈夫,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又有哪个不怕这种事?只不过我的小老婆,绝不会大他十几岁!”
……
杯里的茶已经凉透了,但还是连一滴也没少。
苏二十一似乎有心事,已背着手在长窗前静静站了很久。
楼梯上终于响起脚步声,然后有人轻轻敲门。
苏二十一没有回头:“进。”
推门进来的正是送张小侠的那个虬髯大汉。
这人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前,苏二十一没有问话,他绝不敢开口。
“把人送回去了?”
苏二十一知道来的人一定是他,因为没有她的允许,绝没有人敢擅自来敲门打扰。
大汉迟疑着,手心已有冷汗渗出,过了半天,终于低下头道:“没有……”
“没有?”
苏二十一一愣,这才回过头来。
大汉头垂得更低,低声道:“张公子……张公子他……半路跳下了车。”
苏二十一脸色已变了:“他为什么跳车?”
大汉嗫嚅道:“似乎……是因为不喜欢车里的安排。”
苏二十一冷冷盯着那大汉,又缓缓走到茶几旁坐下,“他是不喜欢车里的安排,还是不喜欢安排的那个人?”
“据我看,是不喜欢车里的安排。”
苏二十一不说话了,她想不到世上竟还有男人不喜欢这种安排,而且还是她特意安排的那个红衣姑娘。那天那姑娘因为一条裙子得罪了张小侠,苏二十一就安排她在车里,为的就是给张小侠一个报复的机会。
在那种情况下,张小侠想用什么方法报复她当然都可以,不过按苏二十一的推断,大多数男人都只会用一种方法的……
——可是张小侠居然不喜欢,居然半路跳了车!
苏二十一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小堂倌。
她又问:“跳车之后又怎样了?”
大汉又把张小侠脱下锦袍、皮靴丢进车里的事说了。
苏二十一道:“他没留下什么话?”
大汉勉强咽了口唾沫,脸上的冷汗已顺着腮边往下滑,“他……留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我……我不敢说。”
苏二十一皱起了眉,“我让你说,你就说,一个字也不要差!”
大汉偷偷擦了擦冷汗,颤声道:“二十一郎……一定要听?”
苏二十一冷冷道:“你还想让我问第二遍?”
大汉再不敢迟疑,只能一字不差的道:“张公子说:‘你替我回去问问苏二十一,她自己也是女人,如果她真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为什么不自己脱 光了……来意思意思……’”
说完这句话,大汉立刻跪了下去,等着苏二十发怒,等着苏二十一处决。
可是没有处决。
苏二十一居然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又过了半天,她才冷着脸站起来,又缓缓走到窗边。
“你走吧。”
“是!”
听见这三个字,大汉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一瞬间只觉身子都轻快了一半。
苏二十一却又问:“她呢?你又把她带回来了?”
她说的“她”,当然就是车里的红衣姑娘。
“是!我已经把她送回梅庄别院。”
苏二十一望着窗外的远山,忽然道:“让她也走吧。给她们每人五百两银子,让她们都走,想去什么地方都行,告诉她们,从今以后,她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