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在京城漆黑的屋檐上呼啸而过。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兵部侍郎府邸的后墙便闪过一道黑影，快得仿佛只是月光投下的一缕错觉。
沈残灯蹲在屋脊的阴影处，青铜面具下的双眼冷冷注视着下方巡逻的侍卫。他左手提着一盏青铜古灯，灯芯未燃，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灯身上那两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篆字——"青霜"。
"第三个。"他在心中默数。
这是本月第三个该死之人。兵部侍郎赵德庸，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与关外后金勾结，克扣边关将士粮饷，致使三万将士饿死冻毙在辽东前线。朝廷不管，江湖不问，那就由残灯门来管。
沈残灯从怀中取出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这是用西域曼陀罗和断肠草淬炼的"黄泉引"，见血封喉。他喜欢用这种干净利落的方式结束目标的性命，不会像刀剑那样弄得鲜血四溅。
就在他准备跃下屋檐时，后颈突然一阵发凉——有人！
沈残灯猛地侧身，一道雪亮的剑光擦着他的面具划过，"铮"的一声钉入屋瓦。月光下，剑身如冰雪般晶莹剔透，剑柄缠着素白绸缎，在寒风中轻轻飘动。
"照雪剑派？"沈残灯瞳孔微缩。
"残灯门的鼠辈，果然来了。"清冷的女声从对面屋檐传来。
沈残灯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持剑而立。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着的那枚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叶照雪。"沈残灯认出了这位照雪剑派掌门之女，江湖人称"寒梅剑"的后起之秀。
叶照雪冷笑一声："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今夜你的刺杀到此为止了。"
沈残灯没有答话，左手青铜灯微微倾斜，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他听说过叶照雪的名头——照雪剑派百年难遇的奇才，十六岁便练成了《寒梅映雪剑》第七重。但他并不畏惧，残灯门的杀手从不畏惧任何对手。
"赵德庸罪该万死。"沈残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该不该死，自有朝廷法度。"叶照雪剑尖直指沈残灯，"而不是由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杀手决定。"
话音未落，叶照雪已如一道白影掠来，剑光化作漫天飞雪，将沈残灯周身要穴尽数笼罩。这正是照雪剑派绝学"千山暮雪"！
沈残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剑招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在终南山偷看照雪剑派弟子练剑时，曾记下七分形似。后来自己琢磨补全，虽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却也助他完成了多次刺杀。
青铜灯在手中一转，灯座突然弹出一截锋利刃口。沈残灯以灯为盾，软剑如毒蛇出洞，直取叶照雪咽喉。这一招"灯影幢幢"是他自创，将残灯门传统刺杀术与偷学的照雪剑法融合，诡异难测。
"铛！"
双剑相交，火花四溅。叶照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对方竟能如此轻松化解自己的杀招，更没想到对方的剑法中隐约有照雪剑派的影子。
"你从哪学来的剑法？"叶照雪厉声质问，手中剑招却不停，一招"雪拥蓝关"直刺沈残灯心口。
沈残灯不答，身形如鬼魅般闪到叶照雪左侧，软剑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直取她持剑的右手腕。这一招"孤灯引魂"狠辣至极，若被击中，叶照雪的右手就算不废，也要重伤。
叶照雪临危不乱，剑势陡然一变，由刚转柔，剑尖轻颤如寒梅抖雪，竟将沈残灯的杀招引向一旁。同时左手成爪，直取沈残灯面具。
"嗤啦"一声，沈残灯急退，但面具仍被叶照雪指尖扫到，露出一截苍白如雪的下巴和一道狰狞的疤痕。
两人各自退开三步，警惕地对峙着。寒风卷着雪花在他们之间飞舞，青铜灯在沈残灯手中微微晃动，投下摇曳的光影。
"你不是普通的残灯门杀手。"叶照雪紧盯着沈残灯露出的那截下巴，"你是谁？"
沈残灯依旧沉默，但心中已掀起波澜。他没想到叶照雪的武功如此之高，更没想到自己的身份险些暴露。就在他思考对策时，突然感到一丝异样——太安静了。赵府的侍卫呢？
几乎同时，叶照雪也察觉到了异常，她微微侧耳，脸色骤变："不好！"
十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柄弯如新月的奇形兵刃，刃口泛着诡异的绿色——淬了剧毒！
"九幽教的'勾魂刃'！"叶照雪失声叫道。
沈残灯心中一沉。九幽教是西域邪教，近年来屡屡进犯中原武林，其教徒凶残成性，所练"血煞功"更是歹毒无比。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容多想，为首的九幽教徒已经挥刀砍来。沈残灯青铜灯一扬，灯座中突然喷出一股青色火焰，那教徒惨叫一声，整张脸瞬间焦黑。
"青磷火！你是残灯门的'青灯使'！"另一名教徒惊呼。
沈残灯不答，软剑如灵蛇出洞，瞬间刺穿两名教徒咽喉。另一边，叶照雪的照雪剑法施展开来，剑光如雪，将三名教徒笼罩其中，转眼间便取了他们性命。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而且个个悍不畏死。沈残灯和叶照雪背靠背站在一起，不知不觉中竟形成了默契的配合。
"为什么帮我？"沈残灯在格挡间隙低声问道。
"九幽教乃武林公敌。"叶照雪一剑刺穿偷袭者的心脏，"私人恩怨容后再算。"
沈残灯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手中青铜灯突然大放光明，青色火焰化作一道火墙，暂时逼退了敌人。
"走！"他一把抓住叶照雪的手腕，纵身跃上更高处的屋檐。
叶照雪本能地想要挣脱，但看到下方越来越多的九幽教徒，还是忍住了。两人在屋脊上飞速奔逃，身后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
转过几条街巷后，沈残灯拉着叶照雪躲进一间废弃的祠堂。黑暗中，两人屏息凝神，听着外面九幽教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叶照雪突然低声道，"是冲你。"
沈残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赵德庸是九幽教在中原的眼线，我杀了他两个同伙。"
"所以你早就知道今晚会有埋伏？"
"我没想到他们会请动照雪剑派。"沈残灯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叶照雪脸色一沉："我是奉师命前来保护赵大人，师门并不知他与九幽教有勾结。"
沈残灯不置可否，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青铜灯。昏黄的灯光下，叶照雪这才看清他的全貌——瘦削的身形，苍白的肤色，青铜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巴和薄唇。那道从下巴延伸到脖颈的疤痕格外刺目。
"你到底是谁？"叶照雪再次问道，"你的剑法中有照雪剑派的影子，但又似是而非。"
沈残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腰间的玉佩，从何而来？"
叶照雪下意识摸了摸玉佩，眉头微皱："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残灯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梦见过这枚玉佩无数次——白玉雕成的并蒂莲，花蕊处一点朱砂。在他的梦中，这玉佩总是戴在一个温柔女子的腰间，而那女子，他模糊记得，应该是他的母亲。
"你的灯。"叶照雪突然指着青铜灯，"上面刻着什么？"
沈残灯下意识将灯往身后藏了藏，但叶照雪已经看到了那两个篆字——"青霜"。
"青霜？"叶照雪脸色骤变，"二十年前被灭门的青霜山庄？你是沈家的人？"
沈残灯浑身一震，青铜灯差点脱手掉落。青霜山庄，这个他只在梦魇中听到的名字，如今被叶照雪如此轻易地道出。
"你知道青霜山庄？"他声音嘶哑。
叶照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江湖上谁不知道？二十年前，北武林盟主沈青霜一家七十三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据说只有一个幼子下落不明。"她顿了顿，"那是你？"
沈残灯面具下的双眼闪过一丝痛苦。七岁那年的记忆早已模糊，只有零星的片段偶尔在梦中闪现——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母亲将他推入密道时绝望的眼神，还有那枚在火光中晃动的玉佩...
"我不知道。"他最终这样回答，"我七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这盏灯是我师父给我的，他说是在青霜山庄废墟中找到的。"
叶照雪若有所思："残灯门主'青灯老人'？传说他二十年前突然现身江湖，创立残灯门，专杀贪官污吏。"
沈残灯不置可否。师父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也严禁他打听。他只知道师父待他如亲子，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却从不许他叫一声"父亲"。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沈残灯立刻吹灭灯火，示意叶照雪噤声。
"搜！那小子一定还在附近！"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叶照雪压低声音："九幽教左使'血手'萧天狼的声音，他竟然亲自来了。"
沈残灯握紧了软剑。萧天狼是九幽教二号人物，血煞功已练至第七重，据说能徒手撕碎一头猛虎。以他们二人现在的状态，绝非其对手。
"后窗。"沈残灯做了个手势。
叶照雪却摇头："来不及了。"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白色药丸，"含在舌下，能掩盖气息。"
沈残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药丸放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立刻从舌尖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
祠堂大门被一脚踹开，火把的光亮照了进来。沈残灯和叶照雪屏息躲在神龛后方，透过缝隙能看到十余名九幽教徒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满脸横肉，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双手戴着铁爪，爪尖还滴着血——正是"血手"萧天狼。
"给我仔细搜！那小子杀了赵德庸，必须抓回去向教主交代！"萧天狼厉声道。
教徒们分散搜查，一名瘦高个走近神龛，眼看就要发现他们。沈残灯手指微动，一枚银针已夹在指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啸，接着是照雪剑派特有的联络哨音。
叶照雪脸色一变——是师兄林寒川的信号！
萧天狼也听到了声音，狞笑道："照雪剑派的人也来了？正好一网打尽！"他一挥手，"撤！去会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
九幽教徒如潮水般退去，祠堂再次陷入黑暗。沈残灯和叶照雪又等了一刻钟，确认安全后才从藏身处出来。
"我得去找我师兄。"叶照雪神色焦急，"萧天狼阴险毒辣，林师兄不知底细，恐怕会吃亏。"
沈残灯点点头："就此别过。"
叶照雪却拦住他："等等。"她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给他，"这是照雪剑派的'寒梅令'，持此令可自由出入终南山。如果你想查清青霜山庄的事...可以来找我。"
沈残灯没有接，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为什么帮我？"
"我不知道。"叶照雪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也许是因为那枚玉佩...也许是因为..."她顿了顿，"直觉告诉我，你不是坏人。"
沈残灯沉默良久，终于接过令牌，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叶照雪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神秘的残灯门杀手，与自己似乎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祠堂外，雪又开始下了。一片雪花飘落在青铜灯曾经放置的地方，很快融化成水，仿佛从未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