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青九却是旁若无人,纵声高呼,声音远远传了开去。陆离被她吓了一跳,目露吃惊地看了过来。青九这时意犹未尽,双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柳腰轻摆,又是向着各方天际肆意大喊。好在陆离这次有了准备,先自用手堵住耳朵。
青九连声呼喊,每次都像是卯足了气力,叫得酣畅淋漓。她见陆离只是笑呵呵地瞧着,旋即拨开对方耳边手掌,叫道:“喊,大声喊!跟我一样!”陆离心中腼腆,终不似她这般率性活泼,当即微微摇头。青九俏脸一板,道:“连师姐的话也不听么?”她轻嗔薄怒、禾眉微蹙,宛如风过桃李,雪落幽香,明媚更添别致,陆离只是瞧得一眼,登即怦然心动,第二眼便不敢再看,期期艾艾道:“我……我喊便是!”
装作若无其事,扭头注视别处。他张张嘴,心下一横,终于将就喊了一声,听来不大不小。青九嗤的一笑,说道:“你也太小声了!看我,这样……”当下以手就口,放声大喊,又给陆离示范一遍。这声喊罢,她转头问道:“小师弟,会了么?”看着师姐明眸流转,一脸期待,陆离只得硬起头皮,学着青九样子,尽力喊得声音大些。
不料,他此次喊声一过,蓦地里心胸激荡,竟是生出一股莫名凄怆酸楚之意。起初,陆离还想强自压下,但那感觉涌将上来,就像溃堤之水再也难消难当,令他呼吸一滞,禁不住地红了眼眶。陆离索性放任开来,变得不管不顾,他嘶声大叫,随之时哭时笑,竟是声如怨鬼,状若癫狂。青九默然旁观,驭使法宝尽量为其稳住身形,并不上前打扰。陆离发泄一通,情绪渐趋安静,背过身子,肩头一阵起伏。
良久,青九轻轻叹气,伸手拍拍对方后背,以示安慰,柔声叫道:“小师弟。”陆离身体微微一震,赶忙抬起衣袖擦了擦脸,转过来时,却已眼含笑意。青九不由一怔,对方虽是要强,但其眼底那抹苦涩仍自难掩。陆离呵呵一笑,笑声已然有些沙哑,他倏地打个寒颤,说道:“原来人越到高处,反而越冷。”青九道:“是啊,总有人说‘高处不胜寒’,此话一点不假。”
她臻首轻抬,手搭凉棚,眯眼眺望那轮冉冉红日,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缓缓说道:“以前,我不开心时,便用这个法子,在天上喊过之后,心情也会变好。”陆离跟着目视东方,默不作声。青九道:“小师弟,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可不许对旁人讲。”陆离道:“对师父他们也不能说么?”青九道:“那是自然。”二人半晌无话,都只望着天边,陷入遐思。
这时,陆离揉了揉被红日微微刺痛的双眼,忽问:“阿九师姐,你说咱们离太阳近些暖和,还是远些暖和?”青九被他逗得一乐,冲口说道:“那自然是近暖和些了。”陆离却是摇头,说道:“我觉得罢,离太阳远些更暖和。”青九笑道:“哈哈,那可奇了,你倒说说这其中道理。”陆离吸口凉气,不由得搓搓手,道:“这里太冷,咱们下去说罢。”
青九一身修为,自有灵力护体,就算周遭寒气逼人,她也半点不放心上。不过,陆离处境便是颇为难受,此刻手脚俱冷,已是不能多待。青九道:“好罢!咱们这就去后山。”又是一手搭他左肩,引动法宝,猛然一沉,便即乘风破云,载着二人径往地面掠去。
这一路向下飞驰,与之先前上天之时又自不同,纵有青九在旁看顾,陆离兀觉自个儿整颗心便要从胸腔跳将出来。直到坐忘峰再次落入二人视野当中,青九这才逐渐放缓下降之势。陆离忍不住有些头眼昏昏,当即闭目,不敢再瞧。临近峰顶,青陆二人只在上空略一盘旋,便往后山飞去。
很快,他们落在后山一处高坡之上。青九心念一动,收了法宝。陆离只觉手脚发软,跪倒于地,发出几声干呕。青九笑着走将过来,伸手掌抵在他后心督脉灵台、至阳两穴之上,为其缓缓注入灵力。陆离但觉背后一热,似乎有股清柔暖流涌进体内,不住蔓延冲刷,令他周身通泰,极是受用。
不过片刻,陆离便即有了精神,身上也暖洋洋的,他咦的一声站起,舒展下四肢,奇怪道:“好舒服!”对青九道:“阿九师姐,你做了什么?”青九浅笑道:“没什么,只是过些灵力助你罢了。”陆离喃喃地道:“灵力?”青九道:“这个以后再讲。”又道:“你说离着太阳越远越是暖和,却又为何?”陆离“嘿嘿”笑道:“咱们待在天上要比在地下冷,是不是?”青九“哦”了一声,登时醒悟,接道:“天上相距太阳自然更近。”但又随即若有所思,只觉陆离所说有违常理,偏偏似对非对,甚为有趣。
陆离闲着无事,游目四顾,这才发现二人脚下是个较为宽阔的黑石台子,方圆丈许,与周围一干山石颇有不同,正中央有个一人高的浑圆巨球,也是石身黝黑,看着颇为怪异。他走到巨球前,但见球身有些凹凸,并非十分光滑,忍不住地伸手摸去,触手冰冷,竟是有如寒铁。
“这是犼石,此地叫作‘犼石坡’。”青九边说,边整理被风吹起的鬓丝,“记得坐忘峰顾师叔来时,曾手拍犼石,又为它起了个‘望君归’的名字。”陆离看那犼石黑黢黢的,模样比之寻常石块,还要难看几分,问道:“望君归?这位顾师叔是有想念的人么?想要对方早些回来。”青九笑道:“小师弟,你可真聪明,一猜即中。”陆离敲敲脑袋,道:“我呆头呆脑的,一点也不聪明。”青九咯咯一笑,说道:“其实,你只说对一半。”陆离不解道:“怎地说对一半?”
青九故作不答,往旁挪开两步,只道:“小师弟,你试着推它一推。”陆离不明其意,但仍依言照做,他见犼石甚巨,便使双手向前推去。他尚未太过用力,整个犼石巨大石身即是一动,心中稍感奇怪,再一使劲,那犼石登是往前滚了两滚,压得地下积雪“嘎吱”作响。陆离面带困惑看向青九,又试着推了推,但见石身将要滚出石台,当即停手。正欲开口说话,陆离忽觉犼石之上传来一股反推之力,顿时吃了一惊,才知其中确有古怪。
他松手后退,那犼石也自跟着后退。陆离大奇,又是退后两步,前面犼石又是“骨碌骨碌”倒滚而回。陆离闪在一旁,那犼石径自滚动,直到回归台子中央当初原位,微一晃动,这才堪堪停住。一时间,陆离惊得舌挢不下,指着犼石,连道:“这……这……”心想:“难道坐忘峰上,就连石头也能成精?”青九哈哈一笑,得意道:“长见识罢?它可是咱们坐忘峰的宝贝。”上得前来,右掌按到犼石之上,稍一运劲横推,巨大石身立刻翻滚出了台子,一路压着雪地,朝坡下又是冲出好一段距离,这才慢慢停住。
陆离叫了声好,跟着站到平台边缘,就见坡下犼石突地一动,兀自翻翻滚滚,开始向上爬坡。青九道:“犼石坚硬愈铁,传说乃是犼血所化,石性有灵,纵历千古,非成齑粉不离化生之地。”陆离此刻见那犼石快要滚将过来,便跟青九一道闪开,问道:“阿九师姐,你说的犼,那又是何物?”青九道:“犼么,白老怪说它是上古奇兽,最喜欢吃龙头龙脑,凶猛得很。”她嘟着嘴又想了想,道:“其实,这种上古奇兽谁也没见过,有人说它像虎,有人说它像牛,还有的说它像马……总之,不一而足,各家说各家。”陆离赞道:“阿九师姐,你懂得可真多!”
那犼石返回之时,越到坡顶滚动越慢,眼见它自行上了石台,又是缓缓翻滚几下,遂即到得台子垓心,复又归位不动。陆离瞧得仍觉新奇,瞬间便对青九之言“非成齑粉不离化生之地”有了具现理解。青九笑笑,掌抚犼石,说道:“石台与犼石之间存着莫大关联,二者相距越远,犼石之上所生抗力就会越强,日后你来此修行,便会明白。”感受着犼石之上不断传来的冰寒气息,她又叹道:“犼石虽冷,却是重情重义,单这一点,就不知要胜过世间多少人了。”她自幼跟随师父、白爷他们游荡江湖,扑杀魔教徒众,见过不少人心鬼蜮、卑鄙伎俩,此话当是有感而发。
陆离却对修炼之事极为关切,听到青九提及,当即心口一热,问道:“不知如何修行?是要来这里推石头么?”青九道:“嗯,你说的不错!”陆离盯着犼石,神色有些迷茫,道:“学法术为何要推石头?岂不是白费力气?”青九道:“小师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瘪瘪嘴,负手摇头,学着青灵子平日教导她的样子,出声吟道:“道经有云:‘修炼之道,修之于身,身强则玄同。’”瞥眼陆离,接道:“小师弟,这句话你须牢记。”陆离搔了骚头,显是不明其意。青九又解释道:“你想学法术,就得先推石头,锤炼体魄。有句话说得好——打铁还须自身硬,小师弟,你若没有好的身体,便是入宝山而空回,妙法道术固然再好,也是无用。”陆离心中豁然,不禁暗暗点头。
“等你身体大好,便可来此推石修炼。”说着,青九走上两步,指着下方堆满白雪的长长坡道,“到时候,你将犼石沿着这里推向坡下,只须尽力而为,如此往复,定能强身锻体。”陆离道:“是。”青九生怕陆离不听劝解,急于来此修行,不顾己身伤势尚未痊可,便肃然道:“体为术基,术为体用,小师弟,你须顾惜自身,切不要舍本逐末,倘若一开始就坏了修炼根基,哼哼,再想补救,那便悔之晚矣!”陆离见她说得郑重,也正色道:“阿离明白了,请师姐放心就好。”
青九“嗯”了一声,说道:“‘学海无涯,勤励为舟’,此话师父时常说与我听。小师弟,往后道途漫漫,师姐既不想你争这一时之快,也不想你偷懒取巧,误入歧途。”陆离攥了攥拳,眼神刚毅,坚声说道:“阿九师姐,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一定会努力的。”“如此甚好!”青九轻拍陆离肩膀,颇有大师姐的风范,“出来这么久,咱们也该回去了。”说完,但见灵光闪处,她又已将法宝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