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几处今宵垂泪痕
上回说到,一切阴谋的背后黑手——威尔·多勒终于现身了,拄着拐杖,拖着那双金属铸成的假足,带着一身阴冷之气,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现在杀死罗兰,不费吹灰之力,可威尔·多勒并不急于下手,他喜欢折磨人,就像野兽在折磨猎物,抓到猎物一口吞掉,是没有意思的,一定要细嚼慢咽、仔细品尝,吃得时间越长,吃得速度越慢,过程就越享受。他瞧着罗兰,眼神不乏嘲讽:“要不要我来告诉他,我们是一对感情多么好的父女啊?”罗兰深恐二人之前畸形关系,被霍青所知,一口鲜血喷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不!!”
事到如今,霍青虽不知隐情,但也不是傻子,威尔·多勒轻亵邪恶的眼神,罗兰痛不欲生、气绝苦楚的哭泣,令他已隐隐猜到其中之意,他无法想象那龌龊污秽的一幕。
撕裂般剧痛,于霍青心中灼烧,心脏迅疾狂跳起来,血液似开闸洪水,于血管中奔流冲撞;
他青筋暴起,血灌瞳仁,头部仿佛被血液灌满,随时要破颅而出。
按说,霍青恢复内功,已到了关键之时,须静心收敛内气,似大禹治水,顺血液缓缓循环,逐渐浸润七经八脉、各处器官,最终导入丹田,使内气聚敛、身体复原;
但他深爱罗兰,心中视她如天上仙女一般,呵护备至、独予怜爱,就算为其舍命,也在所不惜。
此时身遭巨变,霍青惊怒交加、恨意满腔,哪里还能静下心来调理内息;
如此一来,情势大为不妙,聚敛一处的内气,似江河决口,于身体各处狂冲乱撞。
霍青身体愈加膨胀,体内仿佛被烈焰烘烤,皮肤更似被上百根烧红烙铁反复灼烫;
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正经历习练内功以来最为凶险的一关。
霍青的内功心法,由马原所授,但后者并未习练,霍青无人指点,只能靠自己暗中摸索练习;
虽然窥得上乘武学奥秘,已然有所成就,但始终未能突破最后一关;
若他持之以恒、勤加修炼,假以时日,或许一切水到渠成。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霍青先被下毒,搅乱全身内息,使内气散布全身,难以聚敛;
如今好不容易稍稍得以恢复,他又情绪失控、怒恨交加;
内气难以得到引导,顿时失控,遂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反复冲击,生死存亡、命悬一线,就是此时。
霍青感觉犹如身处烘炉,痛不欲生,连声惨叫,用头连连撞击身后墙壁,咚咚作响;
仿佛每撞一下冰凉墙壁,痛楚便能稍事缓解。
罗兰见他如此,哪里知道其中秘密,还以为他是得知真相,难以接受,痛苦不堪,一时心疼至极:
“霍青,霍青,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
罗兰想宽慰霍青,可是一则关心则乱,二则往日重现、旧事再忆,记忆的痛楚愈加剧烈、撕心裂肺,故一时难以措辞、不知所言;
她本来期待霍青能恢复功力,好摆脱险境,可如今见他近似崩溃、如癫似狂,尚存的一线希望,就此消散;
罗兰紧闭双目,一声叹息,心如死灰,再难复燃。
威尔·多勒沉默观瞧,见霍青已然丧失理智,罗兰心灰意冷、表情绝望,心中愈加志得意满。
于他看来,折磨一个人的肉体,固然能令其痛苦,但痛到极致,熬过最难之时,痛苦便也不再是痛苦,反而能产生一种快感;
故肉体折磨,终归有其局限性,但精神折磨则不同,不仅能使其痛苦万分,且能伴随人的终生,犹如吸骨之鬼,留下难以摆脱的阴影,终身拂之不去。
瞧着霍青的反应,威尔·多勒很满意,完全符合预期效果;
回头再瞧瞧罗兰,见她发丝缭乱、满脸泪痕,紧闭双目,呼吸起伏,高耸胸脯随之颤动。
一股熟悉的冲动,再次浮起,瞬间席卷全身,威尔·多勒呼吸粗重起来,身体的某个部位逐渐充血坚硬;
他曾无数次压住罗兰的性感肉体,尽情发泄兽欲,如今画面再现,他很想再回味一下,尤其霍青、马原在旁,他愈加兴奋。
威尔·多勒按住拐杖,挪动脚步,随着金属撞击之声,来到罗兰身前,朝她的衣服纽扣,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
霍青全身燥热,犹如身居炉火之上,虽以头撞墙,但体内正值内气充盈之时,并未头破血流,反倒撞得墙粉乱掉、碎屑横飞;
他撞过数下之后,难受似乎得以稍缓,头脑亦稍事冷静。
见到威尔·多勒要解开罗兰衣服,霍青顿时怒气满胸,几欲炸裂,一声怒吼:“住手!”
随之一口浓痰,朝他脸上吐去,威尔·多勒身有残疾,活动不便,且相离太近、猝不及防,被吐个正着,正中脸颊。
威尔·多勒大怒,回手就是一记耳光,抡起拐杖打在霍青头上;
旁边两名男护卫冲了过来,一脚踹在霍青胸口,将其蹬倒在地,拳打脚踢。
霍青被铁链所捆,无法还手,两名护卫既要在主子面前献媚,又想借机显示手段,故下手颇重,哪里软和,便朝哪里招呼。
霍青身遭毒打,皮肉虽痛,体内痛苦却缓解不少;
原来,内气之前难以得到宣泄,所以才反冲内里;
如今身体突然遭遇打击,内气受到刺激,故迅速调转枪口、一致对外,充盈全身,保护身体。
霍青于体内诸多变化,茫然不明,但感觉对手多加一脚一拳落到身上,体内便舒服一分,遂忍不住连声大叫,巴不得对方打得再重些才好。
威尔·多勒不明就里,见他大呼小叫,还以为霍青是吃痛不过、惨叫连连呢,不屑地嗤笑:
“哼,还以为你是条硬汉呢,挨点打就喊成这样,生孩子的女人都比你强。”
说着,又扫了罗兰一眼,眼中不乏鄙视之意:你就找了这么个货色啊?绣花枕头一个。
之前,威尔·多勒倒也听说过霍青如何了得,因此特意命令给霍青多绑了一条铁链;
这铁链精铁打造、千锤百炼,莫说是捆人,就是拿来捆黑熊,也绰绰有余。
威尔·多勒抬起手来,抹掉脸上痰迹,只觉得触手黏滑,顿感一阵恶心,立马怒火再起: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他!”
霍青的叫声,不仅迷惑了威尔·多勒,也成功欺骗了罗兰,她见打手们下手颇重,招招下了死力,顿时心痛异常,泪如雨下,连忙朝威尔·多勒告饶:
“求求你,别打他了,他身上伤还没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打他。”
威尔·多勒一听,眼中闪过一丝妒意,嘿嘿冷笑:
“呦呵,你还真够爱他的。
我是真看不出来,这小子有什么好的,居然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就因为他长得帅?”
“行啊。”威尔·多勒摆了摆手,身后的两名女护卫,过去将罗兰身上的铁链打开,将一把刀塞进她手里。
一枕小窗的毒性已退去不少,罗兰慢慢站起身来,手足依旧发软,但已能行动自如;
她紧紧握住刀柄,内心轻轻一颤:要不要现在动手?若能劫持威尔·多勒,尚能有一线生机。
可罗兰转眼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两个男护卫虽停止殴打,却把刀架在霍青脖子上;
若有半点异动,只怕霍青性命难保。
威尔·多勒的侍卫,皆武功了得,莫说罗兰身体毒性未尽,就算未曾中毒,一对一交手,也难言获胜;
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罗兰努力镇定心绪:“说罢,你想让我干什么?”
霍青之前身负重伤,尚未完全康复,后身中奇毒;
如今又挨了一顿暴打,也就是他内功深厚、功力了得,若换了旁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此时,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鼻青脸肿、鲜血直流,更严重的是,对方停止殴打之后,原本一致对外的内气,再度于体内激荡乱走。
霍青头晕目眩、耳鸣轰响,但头脑依然清醒,见罗兰为了救自己,甘心为威尔·多勒驱使,立刻心急如焚,忙阻止道:
“罗兰,别听他的!”
话刚出口,旁边护卫照他脸上就是一拳,霍青身负武功、见拳头打来,自然下意识躲闪,可身体被两根铁索捆住,哪里能动弹分毫;
只得将头一偏,结果偏得有些大了,直接把太阳穴送到了对手拳峰之上,这下好了,砰的一声,打个正着;
霍青脑袋嗡的一声,耳边恰似开个锣鼓场,一阵锣鼓轰鸣之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罗兰见霍青挨了一拳,不再动弹,死活难辨,当场就急了,抡起刀来,冲向威尔·多勒,便要拼命;
刚跨出一步,一名女护卫一个箭步来到身前,挡住去路,另一名女护卫则迅速护住威尔·多勒。
罗兰迈步向前,挥刀就砍,女护卫则不躲不让,挥起长剑,迎之而上;
刀剑相撞,发出一声金属撞击之响。
罗兰情急之下,难免出手心浮气躁、力道不稳,只觉虎口一麻,手中之刀把持不住、脱手而飞;
随之眼前寒光一闪,女护卫的剑尖已顶住她的脖子,再往前一伸,便要将她喉咙刺穿。
罗兰心如明镜,若不是身上中毒、气力皆虚,她不至于一招之间、败下阵来,但事已至此,想这些毫无用处;
如今霍青已死,自己又不能为他报仇,孤苦伶仃、独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罗兰心中暗说:“霍青,别怕,我来陪你了。”
她心萌死志,毫不迟疑,立刻将喉咙朝对手剑尖撞去。
此一变动,令对手措手不及,能做威尔·多勒的女护卫,自然是身手了得、冷血无情,但今天情况不同:
见过不怕死的,但自己上赶着求死的,还真见过。
且威尔·多勒并未命令杀死罗兰,女护卫只得将长剑一偏,堪堪避开罗兰咽喉,就势抬起膝盖,顶中罗兰腹部;
罗兰只觉一阵剧痛,身子一软,歪倒在地,痛得发抖、冷汗直流。
正当此时,只听一声呻吟,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霍青醒转了过来。
太阳穴,乃是人体要害,是颅骨骨板最薄且骨质最弱的部位;
寻常人等,此处挨上一记重拳,会损伤脑膜中动脉,形成硬膜外血肿,轻则昏迷,重则毙命。
霍青正处于内功全身乱走、忙乱无序之时,头部乃是全身统帅,而太阳穴又是头部要害,此处稳定,身体就静而有序;
此处混乱,身体则乱七八糟。
霍青也曾尝试控制住,体内混乱的内气,但始终不得要领,结果这一拳,无形之中,反倒帮了他一个大忙:
混乱之源,遭受打击,效果立现,原本狼奔豕(shǐ)突的内气,逐渐安静下来;
之前似洪水肆虐,如今如一汪溪水、潺潺而流。
霍青大喜过望,连忙静心敛气,逐个收服各路乱军,凝聚汇齐,向丹田之处,缓缓送去。
罗兰见霍青醒来,也是心中一喜,若不是被人所制,几乎要冲过去扑到他怀里;
她打定主意,既然霍青未死,自己就绝不能贸然求死,身体未愈,就用尽心智,与敌人周旋到底。
罗兰慢慢起身,轻轻拂去身上尘土:
“我为刚才的冲动,向你道歉,现在请告诉我,需要我干什么?”
威尔·多勒见她先前势如猛虎、似要拼命,如今霍青醒了过来,她又面色平静、宛如秋水,前后判若两人,遂笑道:
“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仅不杀你,还会放了你和霍青。”
此话一出,罗兰微微一愣,她与霍青交换了一下眼神,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怀疑;
罗兰绝不相信威尔·多勒会如此好心,但此刻也别无选择,故点了点头。
威尔·多勒朝身前的女护卫做了个手势,女护卫面露难色,犹豫一下,还是拔出了随身匕首,交给罗兰;
随即,他将目光移到霍青脸上,停留片刻,沉默无声。
霍青见他不向罗兰发号施令,反却注视自己,心下疑惑,不知其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霍青本想与之对视,随即打消了此念头,心说抓紧时间,调理内息,速速恢复功力,才是正事。
罗兰紧张起来,攥紧了手中匕首;
女护卫见她如此,亦紧握长剑,以剑尖对准其身,以防其突然暴起伤人。
威尔·多勒缓缓举起手杖,看似要指向霍青,但到了中途,却转了个身;
他朝罗兰一笑,将杖尖指向了马原:“去,杀了他。”
夜静云影低,谁放冰轮满,散南风,漫天暖意;
初夏时节,白天渐渐炎热,夜晚褪去春寒,凉爽惬意。
此处是一座清幽小院,院正中一泓池水,四周绿竹环绕、芳草茵茵;
小风袭来,竹敲清韵,万叶千声,叶叶萧萧。
不远处,是一片砖石大屋,高门白墙,古朴厚重;
此处便是章夜郡守府的客房,位于府邸(dǐ)西侧,梁吉、马原被章夜郡守安顿于此,庆功宴也是于此处举行。
李真伫立池畔,闷闷不乐。
平林月色,鸟语花香,池水波静如横练,入手风光莫流转,人处其中,自然惬意非常;
若是往常,李真或许触景生情、沉浸其中,但此时,虽江山信美,然怎奈前途未卜、无心欣赏。
适才,威尔·多勒对他态度很是冷淡,李真心中不满、暗生怒意,却只能忍气吞声、唯唯诺诺。
内奸,一个绝对贬义的字眼;
挂了这个标签,自尊、荣誉便离身而去,肮脏、背叛则如影随形;
提心吊胆、作贼心虚,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折磨着人的神经,犹如身处无间。
失败者,一旦暴露,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被后人唾骂、遗臭万年;
幸运者,纵然成功、全身而退,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能背叛前任主子,现任主子又怎会不处处设防呢?
李真一声长叹,完成任务之时,他满心欢喜,本以为将要到来的,是丰厚赏赐;
可没曾想到,威尔·多勒给他的却是冷漠,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轻蔑与厌恶。
李真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拼命摇尾巴、讨好主人的宠物狗,等来的不是塞到嘴里的美食、抱在怀里的抚摸,而是冰冷的一脚;
此等待遇,令他忐忑起来,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威尔·多勒是否会兑现之前的承诺:
马原死后,将他李真扶上青龙大营主将的职位?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谁知道,那老残废会不会来个过河拆桥呢?
暖风簌簌,吹皱一潭池水,携些微水汽,浸润面庞;
李真刚想到“过河拆桥”这个词,顿时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如果我是那个老残废,杀掉马原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做?
按照事先约定,扶助李真上位?
李真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自然最好,正合心意。
但万事无常,皆在人心,如果威尔·多勒违背约定,改扶助他人呢?比如说:霍青。
此假设一出,李真脉搏骤然加速,内心慌乱起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霍青武艺高强、无人能敌,为人谦和、人缘颇佳,之前又受马原宠爱、官兵皆知;
对威尔·多勒而言,倘若必须扶助一人当将军,霍青岂不是更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此子的弱点很明显,只要能控制住罗兰,不怕他不就范。
远处飞来一物,速度不快,若是平常,李真早已察觉,可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分析事态,故浑然不知;
此物无声无息,直朝李真面颊飞来……
罗兰是否会真的杀死马原,而李真的担心和怀疑,是他真的在胡思乱想,还是威尔·多勒真有此意?
人生无常,诸多事情总不会按照人们所思所想去发展,所以才会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的感叹。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四十二章《祸福如云岂可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