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鸟低啸一声,用力拍打翅膀,一头扎进蒸腾的热气中。黝黑的酆都铁城拨云见日般露出全貌。
大铁城由铁汁浇铸而成,亭台楼阁,坊市屋舍俱用粗铁铸就。
“这是酆都大市。”华光仙子指指下方熙熙攘攘的集市,道:“也是阴间世界最大的集市。由都市王坐镇。”
“东边就是三十六坊,酆都的所有居民都住在那里。”华光仙子得意地介绍起酆都的布局:“北方那高耸的殿宇,便是阎君居住的十殿。”
“十座殿,他一个人怎么住得过来。”王善忍不住插嘴道。
华光仙子白了王善一眼,继续道:“西边那群层层叠叠的官署,便是阴曹。那是崔府君的势力范围。”
“那个呢?”萨守坚指着阴曹北端一座被巨墙包裹的区域。
“那就是枉死城,酆都的‘城中之城’。”华光仙子深吸一口气道。
“欢迎来到本人的私墅。”华光拉开门栓,步入一间铁铸的院落,双手叉在腰间,满意地咀嚼着木签,俨然女主人一般。“东西是两间厢房,前边是一间正房,院子里便是我的小宝贝们。”
只见这处小小的院落中央饲着几只小火乌,还有一只喷火的四足蛇,一只半大的赤红犀。一见到华光,小生灵们纷纷围了过来。
华光只好将褡裢里的小肉团撒在院子里,又拍拍肩上的小火乌,让它飞到地上,和兄弟姐妹们一同进食。一时间,院子内啼鸣不断。
“这是什么?”王善拉开正房的大铁门走了进去,屋内闷热无比,房梁上吊着一枚巴掌大的八辐风火轮,套在约五尺长的雕花黄铜轴上,将整间房照得光焰满堂。
“这可是‘永火之轮’。”华光踱进正房,看到王善那目瞪口呆的模样,得意道:“是制作工艺最为复杂的一种风火轮,见风则燃,永不熄灭。我也花了好大价钱才买到手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虫娘夫妇拘谨地立在一侧,交口称赞起来。
萨守坚躲过赤红犀突然喷出的一团火苗,道:“为什么养这些东西?”
“唉,”华光仙子将众人引入正房,拉开一张八仙桌,自己大剌剌坐在上首,望着门外的小生灵们,叹道:“唉,母上大人不让我在天宫里养这些宝贝。我只好躲在这里偷着养。”
“母上大人……”萨守坚不住地品味着这句话,问道:“母上大人是天宫的女官吗?”
华光仙子沉吟片刻,道:“当然。……不谈这个了,接下来你们先安顿在这里。”
“谁们?”王善愣头愣脑道。
“你们,你和萨真人!”华光不耐烦道:“我先带虫娘妹妹两口子离开这里,寻个僻静的地方安置他们,然后再回来,和你们汇合。”
“这枉死城……”萨真人道。
“等我回来了再去枉死城。这酆都到处都有阎君或崔府君的眼线,你们对这里不熟,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华光仙子不容质疑道。
“恩公。”虫娘款款站起,向王善欠身行礼道:“分别之时,虫娘愿将这件仙衣赠与恩公。”
说着,虫娘双手捧起她那件紫绶仙衣,轻轻推送到王善手中。
“这么珍贵的宝物,我,我…”一时间,王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你你你,你配不上。”华光尖刻地接下王善的话茬,把仙衣抢去,回交给虫娘,道:“虫娘妹妹,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要送给这个浑人。”
“你个臭婆娘,老子说不要了吗?”王善怒道。
“你个浑汉子,本小姐说了,你不配!”华光毫不退缩,喝骂回去。
“好了好了,两位不要争执。不过是我在寒冰狱无事时自己织成的,算不上什么宝物,日后我再织一些便是。华光姐姐,虫娘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将这件衣服赠予恩公,便是虫娘此刻最大的心愿。”
“嘿嘿,谢了谢了。”王善重又接过仙衣,朝华光仙子扬了扬衣角,得意忘形地笑道:“哈哈!做好事的感觉还挺爽的嘛。”
华光仙子阴沉着脸,握紧拳头,像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王善握着仙衣,感受着手上似暖还凉的温度,思忖片刻,自语道:“这件仙衣如此好看,我便献给符使好了,她一高兴,我便…嘿嘿嘿!”
“你个浪荡无情的浑臭贼奴!”华光扬拳便打。
“臭丫头片子,暴力婆娘!”王善一边骂着,一边抱头鼠窜。
很快,整个院子被搅了个人仰马翻。
“这婆娘,打得可真重。”王善抚着身上的淤伤骂道。
“行了行了,你快收拾吧。不是让你在她回来之前把院子恢复原样吗?”萨守坚正在将一座翻倒的假山拖到原位。
王善环顾整个院子的惨状,叹道:“这得干到什么时候?”
“别嚷嚷了,快来搭把手。”萨守坚擦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酆都大城不似人间城巷,无法通过日月区分昼夜,始终笼罩在不昧不明的幽光之中。但是冥鬼们仍有其行止作息。想是天已薄暮,用作摆渡的火轮车将许许多多的冥鬼从大市和官曹载回三十六坊。
经过一阵阵嘈杂之后,坊巷间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善与萨真人终于将院落收拾干净,便坐在华光严禁他们乱碰的桃都木躺椅上,开始给小火兽们喂食。
“真人?”王善忽然打破安静,看着萨守坚的眼睛说道。
“嗯?”萨守坚仿照华光仙子的样子抚摸着赤红犀。赤犀的皮毛既韧且刚,微微发热,摸起来却粗涩无比,极不柔顺。
“有一句话一直没有机会告诉真人。”王善一反常态,吞吞吐吐道,脸色甚至都有些红了。
“你说。”萨真人并未抬头,而是专注地挠了挠赤犀的脖子,引来一簇小火兽似有些嫉妒的围观。华光仙子说,脖子是这些火兽最舒服的部位。
王善沉吟片刻,挠了挠头道:“多谢真人,将我王善带入正道。”
萨真人专心地抚摸赤犀的脖子,摸着摸着,却感觉似乎有几分异样。
“是不舒服吗?”他停下抚摸,张开手掌,静静地感受着赤犀皮毛以下的温度。
“真人,往后,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王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善聚精会神地说道。
萨守坚似乎感觉到赤犀的肌肉正在轻轻地颤抖。
“枉死城的事情分明是我的错,”王善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摆平!”
萨真人忽然转过身,直直地盯着王善的眼睛,道:“你……觉察到什么异样了吗?”
“异样?”王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吼!”赤犀愤怒地低啸了一声。
王善睁开金睛火眼,发现正有数十只影子向这所宅院慢慢聚拢。
“真人!”王善将萨真人扑倒在侧,一支载着荧荧绿火的长箭落在萨真人刚才站着的地方。
萨真人刚要起身,长箭炸裂开来,一片呛人的毒火在院中蔓延开来,惊飞一大片火乌。
王善一把将萨真人抛到屋顶,举起熊熊燃烧的钢鞭,勃然大怒道:“贼杀才们,快快滚出来!”
小赤犀张开大口,将毒火毒烟一气儿吸干。院墙上已然蹲着一排带着黑色面罩的精壮小鬼,各持长刀大戟,虎视眈眈。
“谁派你们来的?”萨真人在房顶站定,大声问道。
“来拿萨守坚,换枉死城黄公的性命。”一名长脸鬼小心翼翼地说道。
“很好!萨某正是为黄公而来。烦请告诉黄公,数日之后,萨某亲自往迎。定将黄公救脱枉死城,还他一个清白。”萨守坚拱手作礼道。
“……”长脸鬼支支吾吾,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废什么话!”大铁门忽被什么东西劈裂开来,一名手提鬼头大刀的彪形巨鬼闯入院中,吼道:“反正是要拿你性命!”
蹲在墙头的众鬼齐喝一声,朝萨守坚扑去。
王善提举钢鞭,正要喊打。只听呼一声巨浪,那小赤犀将刚刚吞下的毒焰大口喷出,正好截住一众野鬼,将之烧了个七零八落。
王善喝了声彩,举起钢鞭,将那烧落的野鬼一一打杀。
那长脸鬼双手各提一柄判官笔,竟悬浮半空,唰一声掠过火势,向萨真人袭来。
萨真人掌发黑天雷,竟被那长脸鬼全然躲过。两人你来我往,缠斗不分。
另一边,巨鬼将赤犀一掌推开,擎起鬼头刀,朝王善杀去。
王善见刀势汹汹,忙翻身闪过。只见哐当一声,大刀砸下,竟将那名贵的桃都木躺椅砸了个稀碎。
“乖乖!”王善吃那一惊,见第二刀劈来,用力将钢鞭架起,硬格刀势。只听哐当一声,刀鞭相撞,震起一阵巨波。王善虎口发麻,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好大蛮力!”王善虚晃一鞭,翻身便逃。
巨鬼嚎叫一声,连刀杀去,追入屋内,直将铁窗,铁门,八仙桌劈得崩裂。
王善左躲右闪,冷汗直流。慌乱中瞥见高悬屋顶的“永火之轮”,灵机一动,遂纵身跃起,将那永火轮从黄铜轴上劈手拽下,在钢鞭上用力划去。
“嘭——”只听一声巨响,巨鬼被一阵火浪炸出。未等巨鬼站起,一枚巴掌大的金光火轮,携汹汹风火之势,直直砸在巨鬼前胸。
那巨鬼惨叫一声,被永火轮撞飞,倒在铁墙之下,口喷鲜血,已然不省人事。
长脸鬼见大势已去,将判官笔一架,翻身便腾空而去。
王善抢上一步,将永火轮提起,向腾至半空的长脸鬼狠狠抡去。
那长脸鬼听得身后毂毂疾响,忙将一支判官笔向后一一射出。可怜那精铁炼就的鬼工判官笔,竟如软泥一般被永火轮碾碎。
长脸鬼大吃一惊,正要翻手去射第二支判官笔,永火轮早已呼啸而至,将他砸落半空,摔了个一命呜呼。
另一边,巨鬼缓缓醒转,发现已被捆上重重的铁链。王善将那钢鞭架在巨鬼脖子上,恶狠狠逼问道:“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不然,老子砸烂你的天灵盖!”
“是枉死城的黄…黄公。”
“还在胡说!”王善骂道。
“小奴句句实话!”
萨守坚将王善拉开,自己蹲伏在巨鬼身前,望着那硕大的头颅,笑道:“我有一个法子,会让你说实话的,不过,恐怕会有点疼。”
说着,萨守坚将一粒枣子摸出。
巨鬼端详着那枚枣子,小小的,瘪瘪的,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只见萨守坚轻手一丢,把那枣子丢进巨鬼嘴里。枣子竟有神识一般,滴滴溜溜从喉管滚入,落入腹中。
“这是?”巨鬼正在诧异,但紧接着便感觉到一种撑破肚肠的剧痛,不禁苦嚎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枣子在巨鬼腹中疯狂的膨胀,直将那最为脆弱的心肝脾肺肾挤压扭曲。
“我说……我说……是崔判官让我们谎称……谎称是黄范的人……”巨鬼哀嚎道:“是崔判官!……救救我……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