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漾临身为三界上神,不论样貌气场,自然是配得上“美人”二字。
可在外人面前,漾临又总爱拿捏着上神的身份,矜持高贵,又因洁癖入骨与人刻意疏离。
既然他要维持他的形象,那我抓住了机会,自然是要猛踩一脚的!
又便宜不占王八蛋,更何况,这还是漾临的便宜。
千载难逢。
“你说呢美人姐姐?”我试图怂恿肆潆沭加入队伍,好一番挤眉弄眼。
这是仗着有外人在,我便趾高气扬,又生怕漾临对我打击报复,于是漾临白袖一展,我的手脚便下意识做出御敌姿态。
只听漾临一声哼笑,转手展扇掩住了半张脸,窄着一双眼睨我,意味万千。
而我伸出半空的手无处安放,只好顺着摸了摸鼻子,一声轻咳。
肆潆沭自是不像我这般不正经,不接我的话,她径直对着漾临陈述情况:“若上神此行的目的,是我族历代守护之物轮回境。恐此番前来,要让二位失望了。”
闻言,漾临不再存着心思戏弄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窄:“莫不是轮回境出了差错?”
这漾临与肆潆沭站在一处,我这方望来,郎才女貌一身白衣,气质倒也登对。
只是我心底方生了这般念头,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可以这么想。
……为什么不可以呢?
哦,或许因为那条大龙心悦他的沭姬吧?
听了漾临的发问,肆潆沭接着说道:“七百年前,在我破瓶颈悟天道之时,得凉施上仙青睐,恰遇我族生死攸关之战。凉施上仙顺应万物命格,并未出手相救,只道将我带走。”
虎族生死攸关之战,虎族……?
想起战将和那小狐狸的故事,我的脑袋里嗡鸣一声,隐隐起了些不大好的预感。
我讷讷看向漾临,拽了拽他的衣袖,哑着口型手脚并用:“该不会跟狐族有关吧?”
漾临一手收起折扇,开口便证实了我的猜想:“若依通世陵先前所言,七百年前狐族虽未得战将金丹,转而与蛇族联手结盟,下毒污浊了草原所有水域,致使虎族沦落至此。”
“上神所言不错。”肆潆沭面上无悲无喜,仿似事不关己,“事因输了这场战役,致虎族上百余命朝夕葬送,仅剩我一人尚留人世。”
而这万赦山谷,名不符实,却成了真正的亡冢之地。
肆潆沭浑身皆白,这视万物皆轻贱的心性,活像一个守冥人。
她道,世间觊觎轮回境者无数,虎族先烈以性命立誓,退外族万敌,保全轮回境。
五位先烈联手在轮回境上下了咒术,世间愈动荡,咒术愈强盛。
而今妖物出没反复无常,人界失衡,而轮回境上的咒术只会比以往更盛。
“而今,即便是我,亦无能为力。”肆潆沭陈述完毕。
她的嗓音平平淡淡,听得我在这青天白日里脊背发凉,我瞧着山谷内的鲜艳的果实瑟缩了下,默默朝着漾临方向挤了挤。
漾临要是由着我喝了水吃了果,怕是黑白兄弟紧赶慢赶都来不及带我回去……
漾临稍侧身,伏向我耳边道:“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起关于龙族女婴之事。”
“嗯?”我诧异的看了漾临一眼,不解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指的,是卿尘的妹妹?”
一顿,我面目一骇:“该不会她也与此事有所牵扯罢?!”
漾临不动声色的将视线划过肆潆沭,向我应道:“镇守人界之物龙女泪失窃,如今辗转又回到了卿奚之手,你说,这如何与她无关?”
我抱着脑袋陷入了混乱,明明只是一件事……现在却牵扯了一团乱麻进来!
漾临道:“这本就是卿奚的伴生之物,此番虽是物归原主,却引起凡尘不小动荡。”
“那我们……去找龙妹妹把东西讨要回来?”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又引来漾临眼神鄙夷。
只见漾临从容迈步上前,将周遭环视一遍:“如今你肆潆沭便是虎族的唯一血脉,先辈七百年前在轮回境上落下咒术之时,想必也料想到了今日之局。”
肆潆沭将视线转向漾临,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一转身,漾临便望着肆潆沭下了判定:“虎族谨防外族玷污圣物,若要解开咒术,解咒的关键定不关乎我与渚厌,却落在你的身上。”
“我……?”肆潆沭一默。
既然漾临已经认定此事可解,又关乎虎族圣物,肆潆沭便不再推辞,应下话,领着我二人进去休息。
沿着道路直走,石壁交错,肆潆沭在前带路,我跟着漾临走在后头。只见她大步在前,每每走向死路只当大手一挥,便解了机关障眼,又现出一条生路来。
就像漾临解开山谷入口那般。
虎族便是用着各种精巧咒术御敌藏身的。
直到我二人被带到虎族旧居所里,我一路惊呼,漾临只觉带上我丢人现眼。
不多时,便来到了山谷中心,肆潆沭向我二人简单介绍了这片凌乱建筑:“此地为虎族遗址,幸仍留有三两屋舍完好,若不嫌弃就在此暂歇。”
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了,如此,即便是洁癖入骨的漾临,也没有出言拒绝。
于是,她指着最右边的屋舍,道:“那二位就暂在那屋舍中小憩吧。”
我从漾临身后迈出一步,眨了眨眼:“那佳人呢,不跟我们一起坐下商量商量?”
肆潆沭摇头,漾临便在一边瞥我:“你莫以为谁都如你这般空闲,人家自有自己的事情做,你又何必管着人家来去?”
“管着人家来去……”我阴阳怪气的夸张他的嘴脸,碎碎念道,“也不知道是谁,硬要拽着我一路的。”
漾临投来凌厉一眼,我便闭了嘴跟着向屋走去,于是,肆潆沭回身离开。
我没忍住回头望她一眼,只觉那孤零零的背影落在这零碎的建筑背景下,又显得凄凄凉凉冷冷清清……她这几百年来一定过得很辛苦罢?
想到这,我这颗恻隐之心又不可抑制的乱跳起来。
于是我丢下漾临,又吭哧吭哧跑去肆潆沭跟前,这下,她的视线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你。”漾临不得已忍气吞声。
而肆潆沭停下脚步,眼神中稍有疑惑:“还有何事?”
佳人与我近在咫尺,我羞赧的退后两步,有些束手束脚,生怕什么时候就唐突了她,我又向她郑重其事的鞠躬行礼:“佳人你好!一直都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名渚厌,长住地府三百多年,里头那俩一身黑白的鬼差是我兄弟。”
我滔滔不绝,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套了出来:“我平日爱听鬼友们讲故事,讨厌暴力讨厌虐待,最讨厌小气又暴力的上神漾临……你不要担心一个人,到处都能有朋友的!若是在这山谷里待得厌了,欢迎去我那坐坐,我一定找阎王好好聊聊,让他备上酒水等你,再让美貌鬼开了最美的花送给你……”
在我身后十米处的屋舍里,漾临压着眉眼,嘴角开始止不住的抽搐。
肆潆沭不解我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却还是耐心等我说完。
我的话在她耳朵里变着法转圈,听着听着,肆潆沭这弯眉似是蹙了下:“渚……厌……?你所言,在地府可掌控花开花谢的……可是花池胤沅?”
“胤沅?那是谁。”我没等脑回路转过弯来,突觉背后阴风大起,随后衣领一紧,我被强行勒令停止殷勤。
“闭、嘴。”漾临的隐忍限度近乎到了边界。
肆潆沭默默注视着漾临将我一把拖拽走,并不阻止。
漾临对着我,面上一阵冷嘲热讽:“前两日谁言自己再不多管闲事了,不是你面前的我罢?”
“可……这你也说了呀,她不是我们的敌人,也不会伤害我啊?”我不解的皱着眉,领口一紧,我只得踉踉跄跄跟在漾临身后。
便走着,我贼心不死,还努力朝着肆潆沭伸长了脖子:“啊还有还有,我饿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饱了再休息!”
对此,肆潆沭点点头,表示接收到了信号。
漾临满面阴郁,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我听,他恶狠狠的道:“以前只道与那大火鸟待在一处,两人半斤八两,怎的如今见谁都这般亲热了?”
“渚厌渚厌。”他咬牙切齿,“倒真是令人生厌。”
不解他为何这般生气,最后一句话我却听懂了,他在骂我!
“你你你,你生什么气啊!”我脸上鼓着气,却被漾临扯进了旧屋舍里,我踉跄一下,跌靠在墙上,这才没摔倒。
大门关上,扬尘四起,将我与外界狠狠阻绝。
屋里,一方桌,一木床,一矮柜,一扇窗,书架上空空如也。
漾临黑着脸,眉眼压得狭窄,一扬袖就从窗外召来好些劲风,我只觉耳边呼啸不止,眼前无色大风卷着尘土,迷得我睁不开眼。
风尘将屋舍席卷一番,又遂着漾临的心意,原路返回扬长而去了。
只待到屋舍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漾临这才坐上木床,面色铁青。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这般恶狠狠的收拾尘土,是将尘土当做了我,正泄愤呢。
我傻了眼:“漾,漾临?”
他瞪我。
我缩缩脖子,又弱弱开口:“……你是不是跟佳人很熟啊。”
又撞枪口上了。
他这一张口,当场开始扫射:“这与你又何干系,莫不是你看上了她的皮相,想我与你二人做媒不成?都还想问些什么,她的偏好喜恶?还是她与青龙百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被这接连一串的炮火问懵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番尖钻刻薄的怒声中,夹杂着焦灼、嫌弃……甚至还有点酸。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生什么气啊……就因为我跟她多说了两句话吗?”我撸起袖子,小鬼灵也不由得生了火气,“我去交个朋友都不行吗,你这上神是不是管得也太宽了些罢!”
“我管得宽?”漾临气笑了,一下站起要与我好一番说道。
这时,门开了,关键人物端着食物面不改色的走进屋里,漾临悻悻着又坐了回去。
这番音量想必方圆十米皆可听得清清楚楚,待肆潆沭进来了,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眼观鼻鼻观口,将好些水果放在桌上,她开了口:“水源受蛇毒污染已久,至今未能完全清除。”
“那这些水果……?”我心生犹豫。
“幸轮回境周遭的泥土未受污染,那几株果树虽产量不多,却仍可供两位食用。”
说罢,她将食物放下就走出了屋,留我与漾临二人在屋内,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