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晚上后,打开门能收到一大束送给自己的花,尚虔棠的心情自然好了不少,不过看到花束后面是眯眼笑的吴仁,她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早啊。没想到你也是玩这套的人。”尚虔棠背过手,瞪着吴仁说。那天的几刀根本不解气,不过碍于杀掉吴仁容易被伊芙当做把柄,她也仅止步嘴上挖苦几句。
“哎,我不是玩,是来道歉的,虔姐。”吴仁坚持把花凑到尚虔棠面前。
尚虔棠歪头躲开迎面而来的花粉,一边提高音量说:“流氓。”
面对尚虔棠厉声斥责,吴仁无动于衷,仍旧满面春风地说:“对,我就是。收下吧,我这个流氓至少送了你一把花,娇艳欲滴的呀。”
尚虔棠抽出花里的一根杂草,递到吴仁眼前:“这?”
“呃……”吴仁尴尬地把花往自己这边收了点,试图隐藏被他滥竽充数的剩余杂草。
“这束花没有扎好呀,花也是从花园里顺的吧。”尚虔棠摇着手里的草说,“抱歉,这份来历不明的礼物我不能收下。”她刻意加重了“来历不明”几个字。
“不是偷的,这里没有法律!没有宁晟打理,花园成荒地了!”吴仁知道花送不出去了,于是抖着花争辩点面子回来。“我也是……第一次扎花束。”
“……听说那片地是先生的呀,他也不关心?”尚虔棠斟酌了一下,与其和他争论常识,或者接了他的感情牌,还不如暗示有人可以治他这一点。
“先生没空理这些,他在排查组织是否有对美好未来不忠诚的叛徒,最近大概到尾声了,或许就是今天的会议就是揭晓结果的时刻。”
尚虔棠努力绷住脸,不让惊讶流露出来。如果吴仁说的是真的并且发生,长喙鸟的日子不好过了。先生要是扔下了清查这块石头,就是点燃了矛盾的导火索,长喙鸟本就不清澈的水将撕碎面上的光斑,混浊一段时间后重新披一张皮。
不,不。尚虔棠感觉封闭了自己。她不想失去才打拼来的一席之地。难道受过祝愿再进入名字如此美丽的城市,她的运气还是没那么好,得不到丝毫安稳?我,一个找不到幸福的苦命人,放弃了招致懦弱的任何思想,每一步走得都如履薄冰,在这美好未来也安定不下来吗?
“怎么了?”吴仁发觉尚虔棠凌人的气势稍微减弱,但眼神涣散,显然心思也不在他身上了。“有事找戈安洛斯不就好了。”他试图搭话。
“他?”尚虔棠看了一眼吴仁的脸。
“他和长喙鸟是敌人啊,也很强。”
“那他岂不是早就行动了。”我又怎么喊得动神出鬼没的他。尚虔棠这时才恍然大悟,用蔑视的目光直视吴仁的眼睛说:“宵禁一解除戈安洛斯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哦。我是来专门给你送花的……虔姐。”吴仁看尚虔棠的目光少了几分胆怯。
“戈安洛斯这人真奇怪。”尚虔棠这句话不是对吴仁说的,她只是心血来潮感叹了一句,说得很轻。
“啊?怪物就是这样啊。”
吴仁这句话让尚虔棠浑身像被冻住,她心中堆积的疑问,就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刹那解开。她死死地盯着吴仁,以确认他是否说谎:“你说,他是以幽灵为食的存在的怪物?”
“看来你们的同伴关系不怎么真嘛。他很厉害,你知道吗?”吴嘲笑般地说,把手抄进兜里观看尚虔棠的反应。
经过深思熟虑,吴仁又说:“你的房间里,一直有一只可以吃掉你的怪物。”他的话无疑增添给尚虔棠内心的后怕添了一把柴火。
真的吗?戈安洛斯确实有很多疑点。奇怪的外表,不以幽灵自称,也不如影子弱,异于常人的举动等等细节……如果他是怪物这个空泛的种类之一,那就说得通了。
自从宁晟说过怪物这个存在起,尚虔棠也在注意记住一些相关信息,正好和其他人闲聊中,有关怪物的奇闻异事一直是个热门话题。无论具体内容是什么,都像农民讨论蝗灾,绵羊谈起天敌,幽灵在安全的角落织起沉闷气氛,分析怪物是什么,如何解决怪物。
怪物是一群群浓密又神秘的雾。它们没有固定形态,会主动碰撞幽灵,吃掉记忆。解决方法似乎永远只有一个,碍于幽灵与怪物之间悬殊的战力差,幽灵唯有逃跑一条路。
尚虔棠回过神来,看吴仁在墙上写复杂的字:“他的名字,用笔写下来就是绞刑架。”
她一言不发,脑海反复回放着吴仁手指划的轨迹,每一帧都在震撼她的大脑。这是一个被人遗忘在角落,中学趣味科普上才读到过的词语,且这件事物无关紧要,介绍也是只言片语。尚虔棠努力回忆绞刑架的相关信息和戈安洛斯对照。
为什么这个怪物要叫绞刑架呢,他的身上有与绞刑架有任何关联的地方吗?连他用武器的是匕首,而不是绳索。不过,名字的深意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不必在森冷的门外纠结,倒不如抽空直接问本人。
尚虔棠想去找朋友确认吴仁带来的一系列消息。
“……陈萱泉呢?”她问。
吴仁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沉默着,神情像个没买到心仪玩具的小孩。尚虔棠从他的手里拿走花束,放在房间门前,再看他作何反应。
“我不知道,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吴仁说。
“谢谢。我有事,先走了。”尚虔棠推开吴仁,表明自己疏离的态度。都是一知半解,不明真相的人,彼此只想着利用,再纠缠无异于自毁前程。
吴仁没反抗尚虔棠的推搡,只是说了一句:“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啊。我家在……”
尚虔棠点头回应,好像她真的在记,其实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如果吴仁没有做过骗子,哪怕他是个小偷,且没有威胁过她,她也会相信他的话,还交他个朋友。但现在,她连要去陈萱泉那儿的消息都不会对他说。
戈安洛斯坐在屋里,看着尚虔棠匆忙经过窗前,他没有打招呼。她不能知道他坐在11刻街的新管理者苍信的家中,一间隔音的宽敞房间里。
这间房只摆了一张桌子和配套的四把凳子,唯一一扇窗户只有从里看到外,是苍信最满意的会客厅,因此只对同伴开放。
想交换情报的客人只能在隔壁房间见到苍信,如果苍信遇到不想出面交易的订单,就会让他的秘书茵鹭代他交涉,而他本人坐在这秘密之间,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这不是戈安洛斯所在意的,他只是来喝玛特给的酒。他用手盖住酒杯,酒开始沸腾似的撞他的手,直到变成成千上万的水珠,然后溶进他的皮肤里。戈安洛斯移开手,杯子里已经滴酒不剩。
“我还以为你会变出嘴来喝呢。”苍信兴冲冲地进来就是为了看预想的场面,但他只能带着遗憾继续谈生意了。
“有事吗?”戈安洛斯很不乐意地说了一句话。
“等我接待完客人,再把任务给你。茵鹭,端茶!”苍信关上小门,又再关一扇伪装成墙体的大门。今天这位来访三次的客人或许已经看出墙后的端倪了,他会暗中限制客人活动的范围,让客人在沙发上待累到老老实实离开为止。
“戈安洛斯!”不知过了多久,吴仁打开门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见!我去拜访了抢走我任务的尚虔棠。她真是一个,呃——”吴仁抖着嘴唇不吐完话,暗示尚虔棠难以启齿。戈安洛斯没有理会他,脸一直朝着窗外。
“你究竟看上她哪点呢?”吴仁有意说了句戈安洛斯体会不到深层意思的俏皮话,好让自己开心一下。“她玩起阴谋诡计比你还厉害,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天,她还不忘割了我的舌头不让我说话。她怎么会值得帮助呢?”
“呵,尽管如此,她还在心念念着美好未来。”戈安洛斯把空酒杯咚地摆到桌子中央,又继续看窗外。隔壁的声音逐渐提高了,或许是一场小小的争执。
吴仁拧着眉头,对戈安洛斯这句话感到古怪,于是他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
“这是她的悲哀。她的负面情绪从来没有消失过。”
吴仁怔住了,感觉自己的胸膛遭了下钝击。
“你们被洗脑得太久了。”戈安洛斯口吻依旧沉稳,只是阐述事实。不过这个事实对一直心知肚明的吴仁起不了作用。
“可为什么是她可以得到你的帮助,不是我呢?我也相信美好未来,也很悲哀啊。”吴仁说到最后放慢的语速,好像悲痛心情终于缓缓地淌出来了。
“我的精力始终有限。”
“她是杀人犯啊!”吴仁涨红脸狠锤了一下桌,竭力斯底地扯开领口,准备和戈安洛斯争论。
“我知道。”
戈安洛斯这句回答把泄气地吴仁戳回了座椅里。他快找不到打击戈安洛斯的点了。
苍信和茵鹭先后进了房间,心照不宣地默默找把椅子在桌子面前坐下看戏。茵鹭揉着拿久了文件夹而发疼的指关节,苍信则下意识地手肘撑桌,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遭受大多数人的唾骂?”吴仁全身只剩头在动,脸色发白,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在乎你们的想法。”戈安洛斯站起来走到墙角,背对着吴仁,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苍信笑了,看着自己的秘书说:“我的同事就是这么可爱。”
茵鹭低头抚平包裙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老板,这位面生的小哥已经生气了。”
“你啊,”苍信当然看出来吴仁在愤怒了,可没抢到资源的人不值得他嘘寒问暖,哪怕同事也是如此。“见缝插针的抬举就免了吧,我不是老板。接下来我们——”
苍信说得正起劲,却被吴仁摔门声打断了,茵鹭吓得双肩一抖。
“总算走了。那个男人看起来就不可靠。”茵鹭伸了个懒腰平复心情,温柔地评价道,毕竟到底他给自己延长了休息时间。
“我讲到哪里来着?”苍信揉着头发,试图重新连接被打断的思维。
“您只是在围观他们说话。”茵鹭说。
“是啊”苍信侧过身子,看戈安洛斯走到他面前。“随他们去吧,对我们彼此都好。”
茵鹭了解苍信是个喜欢轻装上阵处理工作的人,但没想到为了轻松,他也不管复杂的人际关系。“您很少说得这么直接。”她讶异地说着,把文件夹推倒苍信那边。
苍信也觉得到了说正事的时刻,便拿起文件夹翻到夹着半张纸的那一页,这是玛特连着酒送来的留言,他念道:
“戈安洛斯,你去6刻街找管酒车的郎辞。”
“又是这种任务。”戈安洛斯说,“你们不是让我杀人吗?”
“刀不能一直出鞘,否则会坏。”苍信合上文件夹,“茵鹭,送送戈安洛斯吧。”
“收到。”茵鹭推开椅子,高跟鞋有节奏地轻声在别墅回荡着,直到戈安洛斯到达门口为止。
“我听说你在帮助某个局外人……你就没有什么目的吗?哪怕只是帮助本身?”
戈安洛斯的脸转过来看着茵鹭,下楼梯的脚步就像仍看着前方那么流畅,茵鹭吓得抱紧了文件夹,贴着墙低头,放慢速度走在他后面。
“再见——我记不住你的名字,怪物。”茵鹭对戈安洛斯紧张说着,紧张地关上门。
院子的树在茵鹭的照料下重新发芽,长成了小树叶。戈安洛斯踏过树影,走出这11刻街最好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