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水手们移走火堆,挖开土层。香气从余热尚存的鹅卵石与烤得焦黑的树叶中扑面而来。
野蛮人迫不及待地鹿的腹部割下一条嫩肉,晾在空气中。“要是让那个叫阿穆伦的精灵看到我们这样烧烤他心爱的驯鹿,他一定会用弓箭射我们的屁股。”
“你误解了阿穆伦。”温妮接过老科恩递来的鹿肉。“精灵们不是素食者,他们的菜单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更了解动物的生息规律。按周期对不同动物进行狩猎,从而保证动物种群与森林的健康。这是他们与森林的共生之道。”
“这么说我们去的时候恰逢他们捕猎野鸡的周期?”野蛮人问。
“是的。野禽等小型动物的繁衍周期更短,所以成了他们的主要肉食。”
“你一次吃下了他们多少的口粮?几天?”看着狼吞虎咽的壮汉,莱迪娅不禁问了一句。
野蛮人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看到水手们唏嘘不已,他立刻解释起来,“我只是吃了两只野鸡。再说,你们都知道的吧,野鸡骨瘦如柴,根本没有多少肉。”
“是啊,所以我们用鸡笼抓野鸡,然后把它们养肥了。这就招来了狐狸和貂鼬。所以我们建造鸡舍来保护鸡,又用捕兽夹保护鸡舍。养鸡的同时还能获得皮毛。困难的时候,我们连鸡骨头都会吃掉。”老科恩把麋鹿的胫骨砸开,刮下骨髓送进嘴里。“我认为骨髓更适合生食。”
“你真打算去见安塞因的国王?”艾薇琳问。
“是的。”温妮点头应着。“应该有人教导他如何与森林和睦相处。我要让他知道合欢树是万树之母的子嗣。它的存在会促进森林的生长。另外,我还要告诉他杀鸡取卵的后果。”她扫视营地的人,“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休息几天。”
饭后,营地里传来武器碰撞声。大科恩与莱迪娅挥动着改进的刃矛打斗着。
很快,大科恩便停了下来,他无法适应两端锋刃的刃矛。“除非孤身作战,否则我不会使用这种武器。集体行动时,我们的矛锋一致向前,可这末端的矛锋容易伤到同伴。陷入混战时也难免如此。”
“别自作多情了,那本来就不是为你打造的武器。”小科恩朝兄弟挤了下眼睛。“况且现在的刃矛已经很可靠了。很多人对它爱不释手,有些甚至抱着睡觉。”
野蛮人懒散的坐到树下,“与寻觅更好的武器,不如练就非凡的体力与力量。那些俘虏的武器材质比我们的好。可还不是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
“不,我不能认同这说法。精良的武器就像更好的船,有了更好的船我们才能安心出海。”老科恩把短剑拼接在金属握柄上组成了刃矛。“它比传统长矛重了不少,这使得它更加稳定。当你刺向敌人的时候,它不会像木柄长矛那样软绵绵的。连骑手们都爱上了这武器。”
提到骑手,野蛮人不禁想到塔隆大陆人类帝国的骑兵。他拿过老科恩的刃矛观察着。“是的。除了戳刺,那些骑兵的长矛、长枪没有其他攻击手段。这种刃矛还可以挥坎。”壮汉忽然打了一个寒颤,面色也变得难看,像是被寒冷冲击了一样。
片刻后,野蛮人才恢复了生气,“这武器让我想到了一种——我不确定它是什么。”他放慢语速,尽量不让声音颤抖。“它身披漆黑无光的重甲。我见过那种重甲,它通常用于装备人类帝国的重装骑兵。那种盔甲只能在马背上用,在平地上会让人寸步难行。但那个东西,它却穿着那重甲在地上行走。那沉重的脚步像丧钟一样。可只要它愿意,它的脚步也可以无声无息。”
水手们都被带到了野蛮人的故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它手里拿的武器与这刃矛相似,那更像是握柄加长的巨剑。”野蛮人捡起树枝在地上画着,但颤抖的手臂让他无法继续。
“听起来像是骑士。”艾薇琳小声说道。
又一个寒颤过后,野蛮人缓缓发声,“不,那不是骑士。我发誓我砍下了他的脑袋。但那身盔甲里什么都没有,像是空气在支配那套铁皮。可那让人窒息的寒冷不会是盔甲发出的。我认为那是某种鬼魂。”
经过多日的相处,温妮知道野蛮人向来无所畏惧。但如今这壮汉却在发抖,这足以说明他不是在开玩笑。“你在哪遇到那东西?”她问道。
“不,温妮。我不想继续想那东西。”野蛮人摇摇头。“我讨厌懦夫,更不想做懦夫。但如果再遇到它,我一定会逃跑。”
“我们有这么多人也对付不了它吗?”莱迪娅扫视着其他人。水手们表情各异,有的仍沉浸于野蛮人的故事,有的则不以为然。
“我们杀不死它。它就会一个接一个的杀死我们。”野蛮人掀开衣服,指着腰部一道伤痕。那道伤痕周围没有刺青。“我很幸运,没有死掉。但所有萨满都不敢在这道伤口周围刺青。他们刚一看到这伤口就把我赶到屋外,甚至不愿给出解释。”
“能讲讲当时的战斗吗?船长。”话音刚落,大科恩头就被老科恩敲了一下。
“不,兄弟。”野蛮人摇摇头,“我做不到。”
“这伤口已经愈合,但仍旧发黑。”莱迪娅解读着那熟悉的伤痕。“它被诅咒了,是亡者的诅咒。”
“这部分皮肉没有知觉,像从我的身体上剥离了一样。”野蛮人看着莱迪娅,“你是怎么知道的?”
莱迪娅用拇指戳了下自己的胸口。“我也受过类似的伤。我比你幸运,一条龙治愈了我。那是谁帮你疗伤的?”
“是一个独眼巨人。他或许比你们提到的雪猿更大。他的怒火透过炙眼灼烧了我的伤口。但那只是压制了诅咒,让伤口可以愈合。”野蛮人叹了口气,“有人说这诅咒迟早会要了我的命。”
“我小时候在书中读到过独眼巨人。听说那种生物喜怒无常。前一刻你们还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下一刻你就被他装进肚里。”艾薇琳用尾巴在地上描绘着。“他们看起来像是放大的人类和矮人生的孩子。我是说他们的头比较大,四肢比例介乎人类与矮人之间。奇怪的是无论人类和矮人都有两只眼睛,而他们只有一只。”她甩去尾尖上的泥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对,就是这个。”野蛮人颇具兴致的讲述起来,“这家伙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猛犸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我们的羊。我亲眼见过一个独眼居人用他的木棒毁了一座要塞,杀死了里面的人类驻军。”
温妮本就想转移话题以免野蛮人的鬼故事影响水手们的士气。见壮汉自己摆脱了低落情绪,她便顺势问下去,“既然独眼巨人这么危险,他为什么会帮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野蛮人再次全情讲述起他引以为傲的故事。“曾经有一批法师铸造了一个‘奴役权杖’的宝物。他们用那权杖奴役了独眼巨人,强迫他们付出体力劳动并把他们当做战争机器。在法师们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一个流浪的萨满制造了一场地震。撕裂的大地吞噬了那权杖。独眼巨人获得了自由,他们践踏着法师的城市,直到将其夷为平地。躲过地震的法师被迫面对他们曾经的奴隶。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要么被嚼成了渣,要么被踩成肉酱。后来那起义被称为‘鲜血与自由’。”壮汉美美地喝下几口蜜酒,“这也是我们对待俘虏的由来。虽然那些庞然大物已经离开,但所有萨满都相信他们已经记下了和野蛮人的友谊。”
艾薇琳的蛇尾起伏着。“照你所说,如果有敌人攻击你们的部落,所有独眼巨人都会帮助你们?
野蛮人摇摇头,“不,不是所有,美人鱼。独眼巨人是独居的,而且彼此间住得很远。他们大多数时间躲在山洞里睡觉。如果他们出来觅食,那便是惊天动地。塔隆大陆的山林、海岸都曾出现过巨大的脚印。无论住在哪,这些家伙都很危险。”
此后一整天,野蛮人都在努力干活使自己疲乏。但到了晚上,他仍无法安睡。每当他闭上眼睛,耳旁总会回响起那盔甲移动时发出的沉重脚步声。而他则会不由自主地去想那盔甲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一道冷风吹过,就像那寒冷的气息从后背逼近。他翻了个身,把战斧抓在手里,背向火堆,再次闭上了双眼。
次日,野蛮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火堆前修剪着胡子。身后飘来一阵酒香,那不是水手们常喝的蜜酒,因为这味道比蜜酒更浓烈,还夹杂着植物的香味。
循着味道,野蛮人发现莱迪娅正向一个水袋里灌入蜜酒。那水袋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下方引出两个牙齿一样的凸起。他知道这种北方人常用的符号。这符号代表野兽与危险,用来提醒人们小心行事。
“你的酒很危险吗?”野蛮人凑到莱迪娅身边。
“这是赛拉为我调配的药剂,它需要用酒作为溶剂。”看到野蛮人跃跃欲试,莱迪娅收起了水袋。“我劝你不要想。赛拉叮嘱过这里面的成分对于常人无异于毒药,很危险。”
“那你为什么还喝?”野蛮人将信将疑。
“莱迪娅不同于我们。”温妮解释着。“我告诉过你她是——”
“龙,是的。”野蛮人拍了一下脑袋,“那东西真的存在?”
“是的,他给了我龙血与龙心,”莱迪娅把拳头放在胸口,“并且抹去了伤痕和诅咒。”
野蛮人被两人的说法弄得好奇心膨胀。“这是我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你说你是龙,可你并没有鳞片和利爪。你还是个女人。”
“听起来你需要我证明它。”莱迪娅看了看温妮。
温妮知道如果不让野蛮人吃点苦头,这大胡子总也学不会谦虚。她朝莱迪娅点点头,“别把他的牙冻掉了。”
莱迪娅准备了片刻,轻轻呼出一口寒气。寒气在壮汉的大胡子上留下一层凝霜。“希望这可以帮你清醒起来。不用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