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洪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经脉中残余的能量流如同退潮般回归丹田。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指尖微微颤抖,这是内力透支的征兆。七次大周天循环——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他知道,若强行运转第八次,那些刚刚修复的经脉又会在体内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想起上次经脉破裂的经历,许洪隐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那种痛楚并非刀剑加身的锐痛,而是像千万只毒蚁沿着血管啃噬,每寸血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当时他蜷缩在练功房的青石板上,指甲生生抠进了石缝,若不是阮小六及时发现,恐怕这具身体早就成了废人。
窗外传来竹帚扫过青砖的沙沙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许洪隐望向案头的铜漏,寅时三刻,该是杂役弟子清扫演武场的时候了。这让他想起两个月前那场决定命运的入门考核——三百记名弟子在暴雨中演练"九转回风剑",最终只有四十七人获得腰悬玄铁令牌的资格。他至今记得雨水混着血水从剑尖滴落的场景,记得那个总爱偷懒的周姓师弟,因为一招"逆浪回涛"使偏了三分,当场被戒律长老逐出内门。
木行堂的绿色腰牌现在应该已经挂在那小子腰间了吧?许洪隐摩挲着自己银灰色的水行堂令牌,上面"沧浪"二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原本在吴道之的土部堂奉差,但吴道之的土部堂是个特殊的存在,所有人员包括吴道之本人,都不佩戴令牌。其实,吴道之不过是土部堂的一个供奉,并不是堂主。当然,不给吴大夫的千药园人员配备令牌,并不是轻看他们,而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不论外堂还是内堂,都是要执行堂主和宗主的命令的,而千药园弟子主要任务就是采药和炼丹,几乎不参与内外的事务。其实,这也未尝不好,起码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练功。不过,千药园的弟子也不能说没有牌子,只是,他们的牌子刻有“药堂”二字,不是令牌而已。但就是这样的刻有“药堂”二字的牌子,也不是千药园里的弟子人人都有的。
许洪隐之所以能补了一个水行堂的令牌,这还得感谢黄护法的关照。有了这个令牌,起码可以多领些薪酬,又不必担差事。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但是,如果要弄个部堂的令牌就是痴人说梦了,毕竟,部堂属于内宗,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办到的。
比起那些被贬入木行堂、火行堂的弟子,许洪隐确实幸运得多。他每个月能领三颗"玉髓丹",这在帮助修复经脉方面比外门的普通伤药强上十倍。不过比起传说中的金行堂待遇差。
一阵尖锐的哨音突然划破黎明。许洪隐条件反射般弹起身子,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刑堂的召集令。刑堂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主要解决宗门内部尤其是不同分堂之间的矛盾纠纷等事务,一般由长老会的长老充当任职。
当他冲出门时,正好看见十几个火行堂弟子押着个满脸血污的壮汉往戒律院方向走去。那人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但腰间金灿灿的令牌依然刺眼。许洪隐倒吸一口凉气,是金行堂的人!这个在普通弟子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此刻却像条死狗般被拖行,玄铁打造的令牌在青石板上刮出一串火星。
许洪隐听见那壮汉突然嘶吼:"老子不过偷学了两式'焚天诀',你们......"话未说完就被符咒封住了嘴。这声喊叫却像惊雷炸在许洪隐耳边——焚天诀是火行堂镇派绝学,据说练至大成能引动地火。金行堂的人为何要冒险偷学?
这个疑问在三日后得到了解答。当许洪隐在藏经阁整理典籍时,无意间发现本《五行生克要术》,其中朱笔批注道:"庚金畏烈火,金行堂弟子若遇焚天诀,必经脉枯焦如旱田。"他忽然想起黄护法曾说过的秘密:金行堂那些成名高手,每年都要服用特殊丹药压制体内过盛的金气。若真如此,那偷学火系功法或许不是贪心,而是保命......
这个发现让许洪隐彻夜难眠。次日修炼时,他鬼使神差地多运转了半次周天循环。当剧痛袭来时,他竟在扭曲的面容下露出诡异的笑——原来所谓武道巅峰,不过是更精致的囚笼。远处晨钟响起,新入门的童子们正背诵门规,稚嫩的声音随风飘来:"......五行相生相克,违逆天道者,经脉尽断而亡......"
许洪隐盘坐在蒲团上,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紧蹙的眉间。两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记名弟子考核,至今想起仍让他后背沁出冷汗。
"幸好没参加..."许洪隐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上面"药堂"二字在月光下泛着青辉。这枚象征特殊待遇的凭证,是吴大夫在他们背完《无名诀》首层后亲手系上的。当时阮小六喜极而泣的模样犹在眼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套口诀里藏着怎样噬人的陷阱。
最初三十日,许洪隐按《一阳劲》的周天路线运转真气,结果经脉如遭火焚。一天夜里子时他突然呕出黑血,才发现口诀中"气走少阳"的"少"字竟要作"逆"解。这种颠覆常理的修行方式,让他在接下来半月里不得不绑着布条练功——防止睡梦中因真气逆行抓破自己的咽喉。
隔壁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阮小六又在尝试吴大夫禁止的"借物化气"法门。许洪隐望着墙上随呼吸明灭的灯影,想起三日前那个暴雨夜,同屋的阮小六浑身抽搐着从床榻滚落。当时他掰开对方紧咬的牙关时,竟摸到舌尖凝结的冰碴。而《无名诀》第二页那句"寒暑不侵",此刻在油灯映照下渗出诡谲的靛蓝色。
窗外巡更的铜锣惊醒了许洪隐的沉思。寅时三刻,又该进行每日最危险的"倒悬灌顶"。他解下挂在房梁的牛皮索捆住脚踝,整个人蝙蝠般倒垂下来。血液冲向头顶时,怀里的玉牌突然发烫——这是吴大夫所说的"灵应"。上次出现这般征兆后,他在庭院水缸里看见了扭曲的星空倒影,而现实中的夜空分明乌云密布。
晨光微熹时分,许洪隐发现掌心浮现出蛛网状的银纹。这分明是《凌云宗医典》里记载的"经脉具现"异象,通常只有将"一阳劲"修至大成者才会出现。可当他试图向阮小六展示时,那些银纹却像活物般缩回皮下。药堂檐角的风铃无风自动,许洪隐突然想起考核当日,吴大夫检查他们修炼进度时,镜片后的瞳孔曾闪过同样的银光。
山门外传来集合的钟声,新晋弟子们即将领取象征正式身份的青云玉佩。许洪隐却盯着镜中自己逐渐泛灰的鬓角,想起《无名诀》最后一页被撕去的痕迹。药圃里那些永不凋零的蓝萼花,此刻在晨雾中舒展着带刺的藤蔓,像极了人体经络的标本。
许洪隐双手结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三个月来,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这套口诀的修炼中,可体内那股微凉的气流依旧细若游丝。每当内视时,他都要屏息凝神才能察觉到那缕似有若无的能量——像冬夜呵出的白气,稍纵即逝。
"这不对劲。"他抹了把脸,指节因长时间保持修炼姿势而泛白。窗外传来"咔嚓"的脆响,透过窗棂看见别的童子正将手掌从断木中抽出,木屑在阳光下纷扬如金粉。这是本月第三根被"一阳劲"震断的硬木,而许洪隐连片落叶都未能撼动。
夜深人静时,他常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月光在掌纹间流淌,那些传说中能开碑裂石的真气,在他体内却像深潭底的暗流。一次尝试将凉气运至指尖,只在青砖上留下道水渍般的痕迹。倒是饭量见长,从前每餐两碗糙米如今要吃四碗,有次竟把厨房备的酱菜吃空了大半。
阮小六红着眼眶来找他,说三个月苦修毫无进展。"我连你说的凉气都感觉不到。"小六嗓音沙哑,摊开的手掌上满是练功磨出的茧子。许洪隐突然发现对方指甲缝里渗着血丝——那是强行冲穴留下的伤。当晚他辗转难眠,石枕下压着他偷学的《气海初探》,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银杏叶。
次日起,许洪隐把晨修提前到寅时,借着启明星的微光调息;午膳时别人谈笑,他蹲在槐树下以指代笔,在地上勾画经脉走向;甚至打水时都踮着脚尖,模仿秘籍里"踏雪无痕"的步法。有次挑水回来,发现水桶结着层薄冰——那缕凉气不知何时渗进了井水。
最极端的尝试发生在满月夜。他效仿传说中的苦修者,整夜保持"五心朝天"的姿势。到第三天黎明,眼前已浮现斑斓光点,却意外发现凉气流转速度加快了些。这个发现让他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为追求"离天更近",他竟把床铺搬到了横梁上。
放弃睡眠的疯狂持续到第七天。那日早课他直接昏倒在青砖地上,醒来时看见吴大夫正在捻银针。吴道之的袖口沾着药渍,却说出令他毛骨悚然的话:"阴脉似水,阳脉如焰,你这气感..."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惊呼。众人冲出去时,只见阮小六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右手呈现不自然的紫黑色——强行冲关导致经脉逆行。
这件事像盆冰水浇醒了许洪隐。他开始在石室墙上刻正字计时,将每日修炼精确到炷香功夫。令人惊奇的是,适当休息后,那缕凉气反而比熬夜时更活跃。有一次午憩醒来,发现枕边的野蔷薇结了层霜晶——而那天艳阳高照。
许洪隐和阮小六站在院子里,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既困惑又无奈。自从吴大夫将那套《无名决》传授给他们后,这位往日里和蔼可亲的老者仿佛变了个人,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除了偶尔出来取些吃食,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更令他们不解的是,吴大夫对他们修炼的情况毫不关心,仿佛那个《无名决》不过是随手丢给他们的玩意儿,不值得挂心。
起初,两人还抱着几分期待,以为吴大夫是在考验他们的悟性,便更加刻苦地练习。每日天不亮,许洪隐便起身打坐,按照口诀中的指引运转气息;阮小六则一遍遍演练招式,力求做到分毫不差。然而,日复一日,他们的努力似乎并未引起吴大夫的注意。偶尔在院子里碰见,吴大夫也只是匆匆点头,目光却始终不离手中那本黑皮书,仿佛那书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你说,师父是不是后悔收我们为徒了?”阮小六挠了挠头,低声问道。许洪隐摇摇头,眉头紧锁:“不像。若是后悔,当初何必教我们口诀?我总觉得,师父是被那本书迷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吴大夫的窗户,透过半开的窗缝,隐约可见他正伏案疾书,时而皱眉,时而展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的疑惑逐渐变成了担忧。他们曾试探性地向吴大夫请教修炼中的问题,却只得到几句敷衍的回答:“自行领悟便是。”这种态度与当初耐心教导他们的吴大夫判若两人。许洪隐甚至怀疑,师父是不是中了邪,否则怎会对一本书如此痴迷?
直到有一天,阮小六在打扫院子时,无意间瞥见了那本书的封面。三个漆黑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不老经”。他连忙叫来许洪隐,两人凑在一起,终于明白了吴大夫反常行为的缘由。“原来师父是想长生不老啊!”阮小六恍然大悟。许洪隐却陷入了沉思:“可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的法子吗?”
随着对《不老经》的了解,两人渐渐发现,吴大夫的变化并非偶然。书中记载的种种延年益寿之法,无一不需要极高的修为和罕见的药材。吴大夫整日研读,或许正是在寻找一条可行的路径。然而,他的痴迷却让许洪隐感到一丝不安。修炼之道,讲究循序渐进,若一味追求长生,反而可能误入歧途。
一次偶然的机会,许洪隐在吴大夫的房间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推门而入,只见吴大夫面色苍白,手中却仍紧握着《不老经》。许洪隐忍不住劝道:“师父,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吴大夫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很快被狂热取代:“你不懂,只要参透这本书,我就能突破寿元的限制!”
许洪隐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了师父的执念。吴大夫年事已高,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不老经》上。然而,这种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却让许洪隐感到深深的无力。他试图劝说吴大夫放下执念,却不料吴道之突然双手如钩,有力地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