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群侠大会八星谷 赤心不向孟津渡
蒙他吉言,童心得慰,此事了结。众向谷行,入口处嫖虫被拦:“又有何事!”赤心侠曰:“别人都可进去,你却留在外边。”彼问为何,侠道理由:“所谓少儿不宜,你常污言秽语,今有小学生赴宴,遂要禁你入内。”嫖曰:“四俗四雅,我乃正客之一。既言少儿不宜,却该禁她,岂可禁我?”侠曰:“虽是正客,宴且不赴,找你大哥去!”趁言驱众先入,自己殿后挡嫖,到了里边出口,就地一坐,呼向正对面:“飞我一盘素菜!”傅剑应声:“我这儿都是荤的!”侠方欲呼别人,身后步声隆杂,却非嫖虫敢于靠近,乃传菜百姓。侠自始至终当此要口背向谷外,面前抓定一人衣服下摆仰问之:“盘中何物?”彼曰青鱼,侠曰:“就这里留下与我。”那人视其状貌并非凶悍,然而当日小心惯了,不敢多问江湖是非:“你既坐在此处,我去换座高盏与你。”得许遂走,里边见了画师道此情况。彼指身前刚放定的高盏:“我的鲤鱼你拿去给他。”
鱼来但吃,此前潭边手已净过,不需用箸,背觉嫖虫有所逼近,就掐头去尾身后并抛之。彼视跟前鱼尾,复望背影几回,终未再进半步,回头踏烂鱼头,一路出谷而去。侠听步远,慢慢吃尽鱼身,将一根鱼骨剔牙稍歇,不见嫖返,方呼人收盏,自回对面第十座。
那里已是拥挤,不能都傍几案。醉姑在此经营既久,人情多熟,早向往来村民要了些柴伙,刘华就靠南面山壁前生起篝火,诸般烤串此刻也熟了。侠到时傅剑谈兴正浓,说的是这一带的杜康酒。众听此间各村并非真正最早源头所在,颇感意外。醉姑问:“此村历史跨越秦汉,三代时就已兴起,怎会不是源头?”彼曰:“倒还算源头,奈何不是最古的一个。”淳于函问:“最古的在哪里?”傅剑曰:“我去年到京,周围已游过一圈。最古的……哈哈,我一后生岂敢在京畿老土著面前卖弄?”声虽未高,那边第七座醉仙隔着祝三娘、二桥听见道来:“最早的嘛,倒也离此不远,须过颍川郡,到汝南汝阳。那里也有一个杜康村,三面环山,复纵穿一河,两岸峡隙,百泉喷涌,清洌碧透。此即酿酒取水处,当地内称酒泉沟,外即杜康河,入我伊河,却流不到这里,因为我们是上游。”醉姑曰:“汝阳杜康我早有耳闻,却不曾想更为悠久,还以为是我们这里发展过去的。”翁曰:“恰恰相反,我们这里是他们那里发展过来的,却早不如我们有名。女侠因此少知,故非寡闻。”妇颔:“历朝历代都是帝都最为繁荣,商机最多,最吸引人流,故致盛衰交替,换了是我们最好。”翁然:“虽说杜康乃酒业之祖,但他那汝阳杜康能至鼎盛也曾是得了帝力之助,便是平王东迁,洛邑为京,南得汝阳贡酒,品尝后赐名其村‘杜康仙庄’。然终难敌世道变迁,秦都咸阳,汉都长安,都在西边,就慢慢不行了。后我光武先帝下令在彼建庙祭祀杜康,方稍振兴,却还是赶不上人心向背,今我伊河杜康终因京畿之好远胜之。”
赤心侠曰:“生意你们好,源头他们早,兴许别有风味,何时也去喝一回。”复励淳于函:“你更该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方顿身颔首,答声有力。彼处醉仙曰:“我瞧不用,刻舟求剑而已。”函即望之,不知如何问。侠问:“怎是不好?”彼曰:“世事变化,情况不同了。他们生意不佳,久之自然品质下降。”侠问:“你可去过?”彼答:“虽未,已听人道之。”侠问:“怎么说的?”彼曰:“他们为了节省成本,尽用高粱造酒,虽以清洌驰名,醇厚已失。”傅剑曰:“我出北地南向京兆,曾先到左冯翊吃那‘白水杜康’。那里的人也说,今汝阳杜康已不如他们白水杜康。”侠问:“那里也有杜康?”傅剑然之:“彼杜康不同于此间古传,却是一位‘今杜康’所造。”侠问:“今杜康?什么意思?莫非此人造酒之艺能比古杜康?”傅剑曰:“不是,却是此人就姓杜名康,乃我朝真实人物,也是一位已故的酿酒前辈,改进古法工艺,自成风格。”侠问:“有什么变化?”答曰:“古杜康所造乃秫酒,以粟或黍为原料。他那里杂麦杂高粱,多种谷物一并混酿,颇得醇厚,故此认为汝阳杜康不够醇厚。是以今之杜康酒,共此三家。汝阳杜康纯为高粱白酒,其性最烈;伊河杜康最依古法,仍是秫酒;白水杜康最为创新,是杂粮酒。”侠问:“为何叫白水杜康?”答曰:“我本不知,幸而去过了,方是知道,且从那里知得不少。这白水呢,本是一条河流,以其清澈故名,自也利于取水酿酒。如今虽是个小地方,人文却极为浓厚悠久,夏朝已有聚邑,我们今天分天下为十三州刺史部,那时禹王分天下为九州,那里属雍州,商时地名彭衙,秦孝公置县,到我景帝时一分为二,便是粟邑县和衙县。”侠问:“粟邑?莫非盛产粟米,便也酿得好酒?”傅剑曰:“正是,然非主因。叫它粟邑,乃因仓颉造字,致天降粟雨。”侠叹:“这等传说,果然悠久。”剑曰:“不止一个传说,共有四个。”侠问哪些,答曰:“我华夏两古两今四大发明造作尽出于彼,便是‘雷公造碗’‘仓颉造字’‘蔡伦造纸’‘杜康造酒’。此四者共称,白水四圣!”
淳于函曰:“原来真有雷公呀。”傅剑曰:“不是天上打雷的公公,乃黄帝之臣,姓雷名祥。黄帝本人也是许多物什的创造者,陶瓷器、蚕丝,皆自黄帝始。然其既为人主,故多下臣为之,名归于他。比如,其妻嫘祖,乃蚕丝之祖。此雷公又是陶瓷之祖,故亦谓‘雷公造瓷’。”函曰:“可这一位杜康是当代人,造酒不同于古杜康,他是改进造酒方法,不是酒的初造者。对啦,书师昨日刚说,蔡侯造纸也是改进了造纸工艺,纸张并非蔡侯初造。”侠竖大拇指:“讲得好!”醉姑曰:“这等事情,极难溯源。便是那位古杜康,究竟哪一位,尚未定论。有说就是夏君少康,有说乃黄帝之臣。”傅剑曰:“我看还是那位黄帝之臣杜康始作造酒更好些。”妇询理由,彼曰:“自是酒的历史更久些好,否则三皇五帝都无酒喝,岂不太委屈了。”
众或一笑,赤心侠语气肯定:“当是那位黄帝之臣杜康初造。”傅剑曰:“听你道理。”侠先说故事:“按那杜康造酒,他本将粮食储存在山洞中,不想因为阴暗潮湿,时候一久都腐烂了,后见几棵枯死的大树颇是干燥,就改存于树洞之中。过得些时日,杜康到树林查看粮食,发现这些枯树前横七竖八躺着一些野猪、山羊和兔子,皆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原来枯树干裂开缝,往外不断渗水,颇有些浓香气,貌似这些畜生便是舔食了这些水液才躺倒的。杜康见它们都有心跳呼吸,并非死去,却像睡着了,便也大胆尝那水液,竟是美味清爽,这便是酒了。”继而议之:“可见当时造酒纯属偶然,先前该无酒类。此后依法人为,工艺必然还很粗糙,也就是简单的让粮食发酵而已。他若夏时少康,当在大禹之后,而禹臣仪狄亦有造酒献禹之举,他俩隔着几代夏君,少康不像初造者了。”傅剑然之:“况那仪狄所献之酒并非粗酒,称作旨酒,便指美味之酒,以别于一般。仪狄本为虞舜之女,据说尧舜二帝酒量皆大,足见当时帝王之家饮酒之风已盛,且酒的品质也高了。酒类由粗到好,非短时可成,故杜康在尧舜之前几代方合情理。”侠曰:“且杜康若乃少康,便少了一人。还是人多好些,显得我华夏先贤众多。”剑颔:“便该是杜康初造酒,仪狄、少康改良之。”醉姑曰:“仪狄造酒献禹,禹却因此疏远她,称此酒太过味美,后世必有因此而亡国者。”剑曰:“尧舜贤君,尚多饮酒。大禹纵然勤政崇俭,尚不至于非议先王,所指误国之酒当是美味旨酒,却非一般粗酒、薄酒。”妇曰:“旨酒如今泛指好酒美酒,我汉宫之中尚有诸般‘百末旨酒’,乃混入百花粉末精酿而得。先秦时的旨酒,却是等级之分。最高者清酒,主用祭祀;次一类旨酒,王公贵族享之;最末民间之饮,酾酒而已。所谓酾者,便是从原酒中筛来,略去杂质,稍不混浊,酒色好看些了,却还是一般的粗酒。”傅剑曰:“今之酾酒,尚有著名一类,如东方‘平明酾’。”妇颔:“此为果酒大类,各种水果酿造,以其色红,如日初升故名。”赤心侠曰:“水果也不都是红的。”妇曰:“故若南阳所造,原料穰橙邓橘,便像中午的太阳,其名南阳丽。如今这些果酒因颜色艳丽,常省那酾字写法,直接叫某某丽。”侠曰:“叫‘丽’好些,也不一定非要筛来。”傅剑曰:“昔仪狄所进,便是不筛的好酒,此乃一种醪酒,”出剑画地,书那两个同音字,“故江南风俗亦称之为老酒,且正是如今江南最多,多用糯米酿造,糟米与酒始终不分,一并盛给你喝。米自沉底堆积,几乎有一半高,上面那半酒液,半料半酒,香浓无比。”侠乐:“这个我最喜欢喝了!喝完了酒就吃下面的饭!”妇曰:“可惜北方尚少,我还未做。”侠得意道:“我早吃过许多,每往吴越,便一定要吃它个够!”
醉姑置疑:“先前闻你自称初走江湖,竟已远至吴越,似还不止一趟?”赤心侠曰:“我那不是走江湖,却是走亲戚。”妇有所思,复问稍迟:“白天闻汝自称汉初四侠之首朱家苗裔,今若江东有亲戚,多为吴郡四大姓顾陆朱张其一,祖宗当是武帝时的朱买臣。却未闻朱家、买臣之间有什么连系,但止一姓而已。”侠笑:“我连系他们,他们自然就有连系了。”妇愕:“你这……”
气氛稍熟,邻座桥焰插话提醒:“前辈你还不知他德性,我自小与他交往,就知他是个大言不惭的人物。但凡与他家一个姓的,只要名气大、声望佳,或者有本事能耐,便拉来与他家一个血缘,好自往脸上贴金。不是祖上有渊源,就是当世远亲,反正年代久远,又或地上远的,你也查他不得。”赤心侠转首视之:“不要诬蔑我。”焰亦瞧他一眼即无视之,继续视妇继续道:“与我那时,他先是称前汉朱云也是他家祖宗,后又称本朝前太尉朱宠也是他家远亲。”傅剑曰:“宠字仲威,京兆杜陵人,亦治《尚书》。”妇问:“南阳朱公叔,京兆朱仲威,会稽朱买臣,你自己是陈留的,你到底哪一家的?”侠曰:“错了,朱买臣今为吴郡吴县人。”妇曰:“本朝永建四年方分会稽郡为吴会二郡,买臣武帝时人,依旧算会稽的。”侠曰:“我就是陈留的,与那吴郡的、南阳的有些血缘,其余族谱保留不全,还无法认定,却只拉来充门面,也未必不是真的。”桥焰质问:“吴郡真的,有何证据?”侠曰:“兰花越女剑,知她厉害。”所言者姓名三色,朱紫蓝。武学之士悉闻,书生至曰:“此乃北邙碑上‘十大越女剑’之首。”
这厢谈兴十足,别处亦或如是,古浪持酒为东道,方一圈敬过,正巧绕到。他既内功精明,早听得些许,当下也敬他们,礼过复曰:“既是拉人充门面,我再奉上一位,前汉朱建!”这个冷门,在座皆昧,问是何人。浪谓:“汉初楚人,曾为淮南王英布相,有罪去官,后复事布。曾谏止英布反汉,高帝平布之后闻知此事,赐号平原君,徙于长安。”侠曰:“不过一介谋臣,尚不在我拉拢之列。”浪问:“汝欲何等人物?”答曰:“须是好的,最好和我一样都是侠者!”浪曰:“那朱建便是有些侠行,我说给你听。其为人善辩有口,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与陆贾相友善。他拒绝结交辟阳侯审食其,对方用陆贾计,趁其母终无钱治丧,奉赠百金。后审食其下狱即将被诛,他亦通过惠帝幸臣解救之。及诸吕覆灭,审食其虽与诸吕交往至深而未被牵连,亦赖他与陆贾之力。后审食其终因党于诸吕被淮南厉王杀死,文帝听说朱建曾为其出谋画策,便派人逮捕他。闻吏到门,他终自刭。”听毕侠曰:“这些不过是朝臣之间私交之谊,算不得什么。”浪问:“你那些则又如何?”侠曰:“南阳朱公斥当今世道为官者私交泛滥,故有《绝交论》!”浪曰:“我早背得全篇,朱公足可为门面。朱家乃汉初四侠之首,自不用说。只是那几位又如何?”侠曰:“你休多问!我是说朱公本非侠道中人,故我还未曾想到拉他充门面,只是他先找了我,要我出来做官。”浪曰:“且说那几位。”
赤心侠曰:“朱云字游,少好任侠。据传他身长八尺,容貌伟岸,正是游侠堆里混的。四十岁后方习文道,元帝时为博士。及任县令,为人狂直,屡次上书抨击朝廷大臣。成帝时有奢臣张禹,名虽大禹之禹,并无大禹简家任劳之德。他凭《易经》《论语》二学起仕,历经宣、元、成、哀四帝,却只做虚道学问,为政则毫无建树,就跟当今胡广差不多。性更奢侈,喜居高第大府,后堂百乐陈设,兼有今日马融之风。又田顷无数,且皆渭泾之间上价肥田。如此人物,当时却封侯拜相,位加特进,且他本是帝师,故一身四贵。其女婿为弘农太守,小儿做黄门郎。朱云上书攻讦其为佞臣,顺便把那些类似的朝官都弹劾了一遍,一并称他们为‘尸位素餐’。这不……又多出一个成语来,”问淳于函,“书师教了没有?”看她摇头,自己解释:“却非像我这般多吃素,乃如死尸在位,白吃饭白食俸禄!”复顾周围:“他那安昌原是国名,王莽时方废国置县,故其侯位不是县侯、乡侯、亭侯,竟是国侯!如今大将军也不过乘氏侯,乃一县侯。须知秦爵按等级划分,食禄大抵有个秩序定数。今我大汉官级亦有秩,食邑分封却是全食制,便是一个地方封出去了,税赋之中除开当地治理所需,其余上缴朝廷的无论丰寡都转输于受封者,这得多少赋税养他一个张禹。且他偏偏还喜治学,注解《论语》有一部《张侯论》,定为官本正论。我虽不好儒学,但也并非一概不看,今因此本流行,世人阿谀,说什么‘欲为《论》,念张文’,便不服他,故那《论语》连一个字也不屑看了。”傅剑提醒:“光凭《易经》《论语》岂能治天下,只是你这扯太远了。”书生提扇指之:“快道朱云!”侠续:“故当时朱云奏罢弹劾之文,又向成帝请出‘尚方斩马剑’要当廷斩杀佞臣。他一小小县令,朝堂上此举太过震惊,成帝大怒,反欲斩他。侍卫拖出去时,云双手扳住殿门槛死死不放,竟致门槛折断。幸有名将辛庆忌,亦当时任侠人物,惜非我姓,不然也拿他来充门面,想是他也有感与世道不公,当廷解下冠帽、印绶,叩头流血为云说情,方赦免了死罪。事后气头过去,成帝虽未罢免一个佞臣,亦感云能忠烈直谏,见要换那断门槛,便制止了,只许修补,留为警示纪念。后云七十余岁善终于家,自知病重不治,即令停医停药,遗嘱便服入殓,棺椁大小只需容身,墓穴只够容棺即可,其坟遂仅一丈五尺。”
古浪问:“前朝朱县令如此,本朝朱太尉又如何?”赤心侠曰:“宠非小职,时已三公,死谏更为难得。小的或许是为博取名声,尊者已然富贵,竟不求自保。话说大将军邓骘遭人诬陷,朱宠自扛棺材一口,袒露上身登殿陈词为其申辩,完了之后便径赴廷尉寺,等着判决自己。”浪问:“棺材也举过去么?”侠曰:“自然。”浪曰:“臂力倒不小。”侠曰:“他乃太尉,今虽文官,古为武将之首。他也不是只擅文事政务,也能御敌保国。昔日羌患肆虐,叛贼逼抵黄河北岸。幸而羌军不善水战,他率屯孟津,守备有方,终于退贼,免我大汉重蹈犬戎破镐之祸。世传孟津渡口附近留了他一部当时鏖战记录,名为《备河攻略》。今我到京便要去找它一找,找出来便是我的了。”浪曰:“恐只是风传,此物若有,朝廷当已收去。”侠曰:“未闻朝廷收过此书,这么多年过去都还没找到,料它多半掉黄河里了,我去河底瞧瞧。”浪曰:“黄河汹猛,不比寻常川流湖泊。我本黄河渔民,知汝凭借内功能逞内息之术,短时内可不淹死,然若一路冲去下游,终是险些。且河深岸广,哪得头尾,不如先打听清楚,免得白累一场。”侠询:“却该问谁?”浪曰:“他既太尉,兴许书已收去太尉府,只是尚未奏报朝廷。”侠问:“怎会不奏?”浪曰:“当时他替邓大将军辩诬,自不得势,尔后书成或许不受理会,迩来朝廷也没重视,此事便淡过去了。”侠应:“先去太尉府问问。”浪曰:“连那太学里的情况也问一问,有些书不太重要,可能落去太学收了。”侠曰:“我本要去太学,如此太尉府不必去了。”浪曰:“太学隶属太常,太常复属太尉,故去太尉府为好,可连带问得太学情况。只去太学,太尉府里的不易知了。”侠谢:“如此还去太尉府。”
古浪扇指:“再说说朱买臣。”赤心侠曰:“这个不消说,我也没拉他充门面。”浪笑:“这是你的远亲,外人尚且看得上,自家的怎不理会?”侠曰:“他也没什么可取之处。”浪曰:“诶!他虽不是什么侠者,也是我们寒门士子励志典范,历经贫困坎坷,终为会稽太守,治理有方,治绩斐然,且还平定过东越叛乱。”侠曰:“就这些,还不入我的法眼。况那东越王最后是被其同盟闽越王等合谋倒戈杀了向汉军投降的,却便宜了他朱买臣。且他贫寒时颇受妻欺,发达了又陷于朝廷党争,他的好友因受淮南王反叛牵连而死,他自己也因此与朝臣张汤互相攻击陷害,最终玉石俱焚。他这一生一点也不豪迈自在,绝不是我的榜样。”浪笑:“你不说也说了这些。”侠抓烤串吃起:“不说了。”浪遂拱扇告辞,往别处闲谈去讫。
这厢傅剑吃饱喝足问侠:“你何时前往太尉府?”答曰:“宴席若散得早,今夜便去,但求早些了结,好早些玩得痛快。”傅剑又问:“你可认得路?”赤心侠曰:“已去过司徒府,太尉府就挨着它。”剑曰:“如此甚好,我随你前去。”侠问:“你去做什么?”剑曰:“道我那边情况,求他助些钱粮。”侠曰:“此举应该,怎不早来?”剑曰:“不知以往三公如何,恐是白跑一趟。今闻黄琼任太尉已有一年,与大将军之间互相举荐人才却各自一个也不录用,便知他很硬气,方来试试。”侠曰:“今晚跟着我便是。”傅剑斟酒谢之,共是两杯,都运寒气冰镇,俄顷分递他和淳于函。
饮罢赞妙,意犹未尽。傅剑欲再如法炮制,醉姑阻之:“天还不暖,小孩不宜如此多饮。”赤心侠曰:“我不是小孩。”妇笑:“不曾说你,只是说她,你且随便。”侠接第二杯饮毕:“真气宝贵,不宜为此小欲为之太频,我也到此为止。”傅剑自饮最后一杯,侠谓醉姑:“前言真气内外之道,今若欲常求这般享受,不可只逞内力消耗自身,须多多利用外物,造那冰室冰窖。”妇曰:“二者为之不难,最难者冰不易求。”侠曰:“地窖若深,寒冬寒地得冰,可存储至夏。”妇曰:“途中融化,运来最难,也只有皇室、大将军以及少数王公大臣做得到。”侠曰:“我们大家联合起来也做得。”妇曰:“墨工有术,且看日后际遇。”转问傅剑:“素闻令尊乃天师道武学传人,虽说玄门功夫多有阴柔,他刚强亦兼,且更出色,只是如此阴寒之术恐非其能,你又如何学得?”答曰:“此术非父所传,乃本宗同辈塞外高人教我少许。”妇曰:“本宗……塞外?”沉吟复问:“莫非东北‘清逸剑客’傅伊春傅清逸?”侠曰:“不管是谁,既是厉害的同宗,果断拿来充门面。”
暂不理笑,傅剑说道:“我们北地傅氏乃殷商名相傅说正宗嫡传,自家世代宗族谱系皆保留完整,地方官府也有记载。但论这殷商王化之传,非止我们一家,此间尚有上商里殷代遗民,别处自然也有。而今古商族人聚居最多处即为东北塞外之地,我这位同宗同辈便是那里人。所谓同辈,其实辈分难考,只不过论年纪她也不长我多少,姑且同辈称之。”赤心侠问:“观汝寒冰真气亦非上乘,令尊天师道武学恐远在其上,怎舍厚重,反习此薄技?”傅剑曰:“她一同宗女辈,尚无子嗣,又偏居塞外,为免其艺失传,故叫我先学她的。”侠曰:“她那若没什么好,失传犹非可惜,该是你那好的先学。”彼曰:“她的剑法、寒冰真气,乃殷商遗留绝学,教我等傅氏子孙安忍坐视其白白流失。”侠问:“殷商时也早用起青铜剑了,传些剑法不足称奇。你那寒冰真气也是她的,怎么回事?”彼曰:“商汤之前,尚有列祖列宗。祖为子契,便是传说中帝喾与简狄之子,后者吞鸟蛋所生。”侠曰:“吞蛋而生,说明不是原来的种,不知哪里野来的。”此节莫理,傅剑继续:“契助大禹治水,到六世君玄冥时,任夏朝水官,乃禹后又一位治水英雄。禹十三载过家门而不入,玄冥在外二十多年,遍历北境苦寒之地,直至以身殉职。因长年治水,精通水性水德,由此悟出新学,我等习武练内功炼的是体内真气,他兼炼身内之水,能敛热导寒为冰。”侠呼:“喔!这个稀有,先学为妙,不要失传了!”
醉姑曰:“玄冥之谓,今多闻之。扶余境内有我流亡的汉人‘玄冥二老’,阴山之巅‘玄冥子’统率阴风寨。此三者皆练毒功,乃第五块北邙碑上五毒人物中的三位,久为武林之害。彼等所学,莫非与你所传玄冥之寒功有些渊源?”傅剑曰:“阴寒武功所在多有,非我殷商玄冥一家。他们皆用毒,我这无毒,只是寒气,故他们都是盗名为用。今人但闻‘玄冥’二字皆以为是毒功,殊不知真正源头却是祖先治水之得。不过,寒冰之气善能镇毒,若练毒功,运用寒气较那寻常真气更易将毒质逼在体内一处凝聚莫散,想必因这便利,武林渐渐将此二道合一,迩来误解既深,由此莫作分别。”妇曰:“这几日偶尔观你练剑,的确与中原路数不同,然而颇奇的是,倒与本地杂传‘伊水之剑’有几分相似。”傅剑曰:“你也好眼光,果是如此。”妇曰:“伊水之剑,正宗的就在水和里,便是西门世家嫡传剑法。几日前吾方与他交过手,故敏于此见。”傅剑曰:“我那东北同宗传的是夏商之际‘两伊之剑’,即‘伊尹之剑’与‘伊人之剑’合流。前者易解,后者‘伊人’便指上古女谍妺嬉。殷商末都朝歌尚在,距离此间伊水亦不甚远,想来流传变化中有些融和。今我那位同宗又自创‘伊春之剑’,故自名伊春、字号清逸。”赤心侠问:“伊尹乃国相,妺嬉如妲己,怎都用剑?”妇曰:“史载伊尹、妺嬉比而亡夏,皆是间谍。”侠曰:“这个我也知道,古时文武不强分,男女资质兼备者不在少数。既做奸细,练剑保命也合情理。只是这妺嬉乃祸国之流,不过凭身姿娇小能立夏王膝上翩翩起舞,怎也开创一代剑法?”妇曰:“恐她非止能舞,并能舞剑。《列女传》中记其事迹,言妺嬉佩剑带冠,有丈夫心。”侠曰:“《列女传》是吧?嗯,因是‘女’的,还不曾想看,回头查查。”
期间,书生古浪把酒敬客,此时绕毕一圈又至,复敬在座,最后礼向傅剑:“我也好学,汝既傅说后人,可否再说些殷商故事?”彼谦:“五百年殷商,迁都无数,始末太久,足迹太广,恐吾识浅,道不周全。”浪曰:“就说你那位同宗周围古商族人,都是怎么来的?又为何苦居塞外,杂于异族?”傅剑曰:“昔殷亡于中原之际,各地根脉遗留颇多,比如攸侯喜东征东夷大军,或者箕子朝鲜。东夷的后来不知所踪,故也未见其昌。而箕子当时,不管他是受武王之封开拓远方,还是避周远徙异域建邦,又或他早见国势衰微不可挽回便率民北迁立国避纣王,总之其国后来一度强大,既挟今日汉土辽西、辽东之地,兼跨三韩半岛北方。那里原有孤竹一国,都于今之卢龙,亦殷商同姓封藩,故得并融以盛。后燕国崛起,箕氏累败而失辽西,遂退据辽东,燕昭王时携土归顺,虽名分属之,犹自立权衡,故为燕之附庸。及秦灭燕,复纳土服秦而不朝,终离华夏,为塞外边邦。秦又短祚,楚汉相争,中原无暇顾之。高祖初定天下,乃修辽东故塞,以燕故土为侯国分封功臣卢绾,而令箕氏朝鲜复属燕。不料其后卢绾因事背汉入匈奴,昔秦所置燕将卫满亦趁乱率众出逃。满本燕之王系,姬姓卫氏,又转自匈奴东出,入境投箕氏。朝鲜哀王箕准封其博士,领西境方圆百里,使之御汉。不料满有野心,趁此地利招纳流亡汉人,燕地自经陆路,齐地多经海路,并周边胡人归附者日众。他见羽翼丰满,忽诈称汉军来犯,奏欲回都保王,得许遂引军东进攻灭箕氏朝鲜后即自立为王,国号仍为朝鲜,故是卫氏朝鲜。哀王不敌,率宫人、军民浮海南逃攻马韩,复得自立,由此统其遗民保聚一隅,传至王莽时对汉自称后马韩。国破当时,自有分道南奔的旧臣,亦逃至辰韩立国保其遗民。三韩中马韩乃土著岛民,辰韩乃我秦朝移民流至韩国得其割赠土地所建。吕后摄政期间,汉朝虚弱,不能制、灭卫满,遂与之相约和解,彼得从容吞并周围许多小国,势趋巅峰。直至武帝时,卫氏犹欲断我与其周边各国联络,且曾斩杀我辽东东部都尉,武帝终发兵灭之,置乐浪、玄菟等四郡。乐浪所在,即箕氏故都王俭城一带。经此以来,我古商族人足迹遍布如今三韩、高句骊以及东北塞外各地,虽无统一之邦,部落林立,殷俗得以传承继续,免于断绝。”
书生听毕,谢他指教:“我看的与你讲的略些区别,今有事体缠身,改日再相探讨。”言毕复去,敬客一圈。归座换画师出,亦持酒敬了一遍。隔时稍久,棋叟方出,又是一遍。如此三趟,三人并出,四面先礼,然后言语次第相随,意义相接连贯,命人撤去中间火锅及诸菜品。赤心侠闻之呼来:“我还没吃够,怎就要撤了!”古浪拢扇迎面一指:“留着周围,有你吃的。”侠出座到彼:“中间素的稍多一些,入我胃口,不可就撤。”浪曰:“接下来就要雅俗比试,中间留着碍事!”侠问:“怎不好好吃饭又要斗起?不是谷外已经和解了么?”望向李青澜,她自神定气闲神色莫理,若无其事。还视浪曰:“此事你且莫管,只管一边吃饭。”侠曰:“纵要比试,须有理由!你们怎又不和了呢?莫非她的本事不足以震慑尔等?”三友相觑无声,侠复出声蓦转深沉:“倘若几位认为她的实力不够……那么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