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吃饭了。”从厨房里传来了王东波的招呼声,把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的张俊山拉回到现实中来了。
“哦,知道了。”他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声。
但是,他仍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刚才,就在绮姿和王东波在厨房做饭的这段时间里,张俊山一直在反思自己,不停地思考,试图寻找出自己的过失。可是思来想去,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什么错误能把他们二人在一夜之间推到了一起。
他能想到的唯一“错误”,可能就是让自己的学生代替自己去参加了上海的这个学术会议。
其实,如果他坚持自己去参加会议,即使拄着拐杖,坐着轮椅,他也是可以去的,只不过旅途会非常的不方便罢了。
他让自己的学生去,也是他的一贯风格。平时虽然他对学生的要求都比较严,尤其是自己带的研究生,但是他也会给他们创造各种机会,让他们见世面,经风雨,使他们能快速成长。
就在他起身要出去吃饭时,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了:“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跟自己的学生争风吃醋来了? 自己不会因为把头上的白发染黑了,穿上了年轻人流行的衣装,整个人的心态也变回到年轻时的样子了吧?”
他站在那里,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上次还在嘲笑王东波,说他在他喜欢的绮姿面前,智商大幅下滑,我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当人们陷入自己构筑的陷阱中时,他们会感到痛苦难熬,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跟自己作对;而当他们跳出那些陷阱后,就会感到浑身轻松,前途又变得一片光明了。
想开了这一切,他立刻抖擞精神,快步迈出了书房。
三个人吃着饭,王东波仍然不停地说着他去参加学术会议的经历,免不了会添油加醋地说着他是如何发表的,在发表过程中都有哪些重要的人物在场了,都问了些什么难题,以及他是如何完美地回答的,等等。
他还特别重复了他已经跟张俊山讨论过的、论文发表完的问答环节被问到的问题,以及所有的细节,等等。
张俊山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听着弟子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讲着他早已听过了的故事,彷佛在看着一只大公鸡一边在地上觅食,一边围着母鸡“咕咕咕”地叫着,以便引起母鸡的注意一般。
“你这一次发表论文,还得了奖,那演讲的水平,肯定是很重要的吧?”绮姿随口又问了一句。
“那当然了。”王东波得意地回答道,“因为是学术会议嘛,要在会上发表,所以演讲水平是非常重要的。”
“那对于得奖来说,要占多大比重呀?”绮姿继续问道。
“演讲的水平不说是百分之七十吧,至少也应该有百分之六十。”王东波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那就是说,你的论文得奖,主要还是因为你演讲讲得好了?”绮姿依旧不停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当然论文的写作水平也必须要很高才行……”王东波嘴上回答着,可是眼睛却不自觉地瞥了导师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敢确定自己说得对不对,还是想要得到导师的首肯。
张俊山从去英国留学时开始搞科研,这么多年下来,自然是很熟悉科技领域的条条框框了。
比如,参加学术会议获奖这件事,论文的学术水平是第一位的,而且是占压倒性的,发表论文时的演讲水平,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为在论文评选过程中,评委们是在仔细阅读了论文之后,按照评选要求打分来评选的,而不是在会议期间在发表现场听完演讲才评选的。
刚才他从自己设下的羡慕、嫉妒和仇恨的陷阱中跳了出来,眼前的天地已然豁然开朗了。他明白自己的弟子为什么会这么说,无非是想在他的女神面前显得有能力,有水平,说穿了,还是年轻人的争宠行为。
王东波之所以在说这些话时,情不自禁地看向他这里,至少说明弟子是知道他自己在胡说的。因为心虚,他才不自觉地转向到导师这边,以寻求理解和支持的。
张俊山知道,年轻人在陷入情网中时,很多人的智商是会下降的,他们会做出一些搞笑的事情,说出一些搞笑的话来的。
这种状态下的年轻人,即使别人劝说他们,他们都很难听得进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撞上南墙,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们变得清醒、理智。
就这样,张俊山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听着他们俩闲聊。
周日,绮姿再来打扫卫生时,张俊山还像以前那样跟她聊天。他留心注意着她的表情,尤其是当她提起王东波时,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
看来绮姿还是原来的那个绮姿,她与自己的学生之间,似乎并没有走得有多远。
从周一开始,张俊山就不停地催促王东波把计算模型加以扩展,增加多种细分领域的计算。王东波也满口答应了,可当张俊山想要看计算结果时,他却一直说计算机程序还在升级之中。
就这样一直到了周末,他还是说在改进中。至于何时能改完,他也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答案。
周六,王东波出人意料地没有来帮忙,这让张俊山的心情显得很是复杂。
一方面,王东波没来,他就可以单独与绮姿在一起打扫了,就又变成了那个理想的“两个人的世界”了;另一方面,他又忧心自己的学生是不是在单独与绮姿约会了,也因为如此他就不用周六再来了。
他试着旁敲侧击地想从绮姿的嘴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却没能如愿。
他只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带绮姿到外面吃饭,逛商店,去超市,直到晚上把她送回宿舍。
接下来的一周,尽管他不停地催促王东波,却仍然迟迟没有结果。
无奈他只好把学生叫到办公室,仔细询问,想要知道他究竟做到哪里了。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从你去开会回来,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我没有看到任何进展。你如果需要帮助,只管说出来,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他苦口婆心地对学生说。
王东波坐在导师对面的椅子上,显得十分焦虑。
他的眼珠上布满了血丝,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而睡眠不足,还是只是睡觉睡得很不好。
“老师,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你催得太紧,我……做不完……”他满脸都是焦虑的神色。
“你应该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呀? 上次你编的计算机模型,也没有花多长时间嘛,你不是也都编出来了吗? 这一次就是将这个模型细化、扩展一下,你不一定要把所有的情况现在就都加进去,你只要加入一种情况,然后先算一个结果出来看看。”张俊山一边解释一边继续追问着。
“我……我……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王东波低声嘟囔着。
张俊山看着自己的学生那个难受的样子,感到十分不解。如果遇到了困难卡住了,那就应该去寻求帮助,而不是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独自撑下去,而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而且,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王东波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
“那么——这样吧,你把你的程序让陈伟平帮忙看看,他应该能看出问题来的。”
“不用了,不用了,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一定能编出来的……”王东波以近乎哀求的语调回道。
张俊山感到有些蹊跷,如果在平时,他会同意再给学生一些时间的。可是从王东波极力避免提及需要帮助这个情况来看,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于是他不再逼迫王东波说出问题的症结了,而是直接打电话给陈伟平,让他来办公室一趟。
一看导师让自己的师哥来办公室,王东波非但没有露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反而更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了。
陈伟平一到办公室,张俊山就跟他说:“伟平,东波在做计算模型的扩展,现在遇到了一些问题,迟迟没有进展。你在编程序、建模型方面经验丰富,你帮他看看吧。
最初的模型他都自己做出来了,现在的扩展遇到了想不到的问题,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以,老师,我帮他看看。”陈伟平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学生离开后,张俊山左思右想也没有想明白王东波到底是卡在哪里了。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刚下班回到家,就接到了陈伟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