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酆都夜游神报，大市无事，都市王在家中饮酒，甚安。邙城王入都，正往殿前行来。”夜游神盘腿坐下，翻起白眼，口中叨叨念道。
“继续！”殿上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喝令。
夜游神继续念道：
“驻邙城报，夜叉已退，无恙。”
“驻秦城报，无事。秦广王，甚安。”
“楚江城报，无事。楚江王，甚安。”
“宋城报，无事。宋帝王，甚安。”
“五城渡，无事。五官王，甚安。”
“卞城，无事。卞城王偶病，无恙。”
“泰山城，无事。泰山王外游凡间，未回。”
“平等堡，无事。平等王，甚安。”
“转轮城，无事。奈何桥，无事。转轮王，甚安。”
“汤谷，无事。扶桑生，日将至。”
“蒿里小城，无事。蒿山小王，耽于斗兽，已有半日。”
“停！”殿上的声音将夜游神粗鲁地打断，道：“告诉小王，若再耽于享乐，寡人便将他撤封！……你继续！”
“是！”夜游神继续念道：“无间狱，无事。地藏王，依旧每日修行。”
“阴曹呢？”
夜游神道：“阴曹无事。崔府君向您请安。”
殿上似乎轻哼了一声，道：“你继续！”
“凡间巡游无事。泰山王已至济水。”
“地狱呢？”
“地狱……”
“驻地狱的夜游神呢？刚才不是还报……”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报！”白无常拖着奄奄一息的黑无常奔至殿前，气喘吁吁道：“阎君！我们失手了！”
殿上响起一阵怒吼，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地上。
白无常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愤怒已极的脸庞，眼睛在黑暗中露出锐利的光芒。
“召回所有夜游神！”
“真人回来了。”刘生从蒲团上坐起，拿起一根火把，到洞口迎接返回的萨真人。
“王善怎么样？”萨真人将一个黑影推在洞口，抖了抖落满尘雪的披风，朝洞内走去。
这洞是虫娘在寒冰狱中找到的一处栖身之所，洞内挂着许许多多火把，将外间的寒气勉强逼退。
行至洞底，在火光的掩映下，萨守坚看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平整地盖在躯体上，熠熠生辉。华光仙子则坐在一旁，默默地低着头。
“真人。”一个身着紫纱仙裙的清丽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欠身行礼道：“虫娘这件纱衣可隐匿行踪，可愈合肌骨。有这件宝物，他定能恢复如初。”
“有劳了。”萨真人拱手回礼，轻轻坐在王善身前，看着王善错位断裂的手骨，眼眶渐渐湿润了。
“那…那是夜游神！”刘生踉踉跄跄从洞口奔了回来。
萨守坚连忙站起身，急道：“我已将他绑了，休要慌张！”说罢，便从洞口将刚才的黑影拖了回来，正是蜷作一团的夜游神。此时，他的猩红披风已被撕作三片：一片塞在口中，一片遮住眼睛，一片绑在身后。
“可恶！我杀了你！”华光一下子跃起，将口中的木签拔出，轻轻一晃，化作一柄金枪。
“你冷静些。”萨守坚连忙拦住，道：“他可能还有用。”
“能有什么用？！”华光仙子不依不饶道。
“他与其他的夜游神共用视界，可以告诉我们地府各处的情况，帮我们逃出。”虫娘道。
“虫虫，你真的决定要逃吗？”刘生道。
“逃！”虫娘的星眸中满是坚定：“逃回凡间隐居起来，和你在一起，自由自在。无论是天界还是地府，都不如人间自由。”
“你去过天界？”华光叉起腰，不屑地问道。
“当然。”虫娘欠身行礼道：“抱歉，虫娘还没介绍自己。虫娘本是一只生活在天界的小虫子。因蛀食了蟠桃，啜饮了仙琼，被天帝扔下凡界，化身人形。”
“哦？”华光抱起双臂，缓缓坐下。
“从此以后，虫娘自号‘虫虫’，在花柳巷中讨活，直到遇见了这个人。”虫娘指了指刘生，俏脸微微有些绯红。
刘生微微一笑，摇起骨扇，随口诵起一段浓词：“紫衣仙子来何处？咫尺近桃源路。说是武陵溪畔住。玉纤微露，金莲稳步，只恐莺花妒。邂逅刘郎垂一顾，何事匆匆便归去。临别叮咛嘱咐。柳亭花馆，月窗云户，休把春辜负。”
“那日，刘郎写下这段词，便要与我海誓山盟。”虫娘粉腮微嗔：“可他不过是个穷书生。而且常在烟花柳巷里厮混。我，我哪敢与他山盟。”
“后来，我便敛却风流，弃了功名，日夜与虫虫相会。”刘生淡淡一笑，将虫娘缓缓扶起。
华光仙子拄着金枪，轻轻坐在地上，听得入了神。
“他呀，因为没有钱，赎我又赎不起，见我又见不到。我俩便只能偷期暗会，聚散匆匆。再后来……”虫娘瞧着刘生，眼中满是怜爱。
“再后来，”刘生苦笑道：“我拉着虫虫私奔，却被那老鸨雇的壮丁逮到了。我告诉虫虫，人间无可留恋，黄泉永结为伴。”
“谁知这黄泉下更是严酷。那崔判官说我勾引刘郎，坏了一位流落凡间的多情文曲星。便将我投至第十五重寒冰狱。刘郎则惩罚稍轻，被关入油龙之狱。我俩纵使在黄泉下，也不能如愿在一起。”虫娘叹气道。
“不过，多亏了这几位恩公，我们现在终于在一起了。”刘生向萨真人作揖行礼。
“但是，这地府戒备森严，有阎君的密探、杀手，还有九头狮子这等巨兽。”虫娘娥眉轻蹙，道：“我们必须逃出去！”
“可恶的阎君老儿！”华光仙子闻言，将拄着的金枪朝地上咚咚敲了几下，怒道：“此事本仙子管定了！我帮你们逃出去，我帮你们寻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咳咳。”王善咳出一大口血，渐渐醒转过来。
洞外的寒风忽然大作，一阵冷流吹入洞中，将几支火把吹灭。
“旭日寒潮来了。”虫娘道：“刘郎，我们去将洞口的巨石堵上。”
“我去吧。”萨真人连忙起身。
“我也去！”华光仙子在发了狠话之后，便异常积极起来。
“这旭日寒潮是什么？”萨守坚拍了拍已经堵好洞口的巨石，问道：“地府为何有日光？日光不是带来温暖的吗？”
“你不知。”刘生揉了揉酸疼的手指，开始往回走：“这地府位于天穹底部。每天，那日曜从汤谷沐浴而出，沿着天穹飞行，在地府吞吸炽热，在天宫吐息烈焰。寒冰狱正是日曜在地府的必经之路。每当日曜经过时，寒冰狱便有一场剧烈的旭日寒潮……”
“这寒潮，便是日曜的吞吸？”萨守坚点燃刚才熄灭的一根火把。
“啊！”刘生正要回应，被华光仙子一声尖叫打断。定睛一看，却是夜游神挣脱束缚，一把掐住虫娘的喉咙，手上则燃着紫色的煞气。
“让我出去，否则，一爪下去，她便魂飞魄散！”夜游神恶狠狠地瞪着萨守坚，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刘生心慌意乱，连连摆手。
“放下兵刃！”夜游神一只手指着华光仙子招手化出的金枪，另一只手在虫娘的脖子上加大了掐劲。
虫娘拼命喘息着，双手抓住夜游神的臂膀，徒劳地挣扎。
华光仙子气愤地将金枪抛在地上。
“还有你！”夜游神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瞪着萨守坚的双手，道：“把你的双手背过去！”
萨守坚将双手背过，向后退了一步。
夜游神手上稍稍松了几分，缓缓向前挪动一时间，洞中只能听到轻微的喘息声。
一声喊叫打破了安静：“啖粪的恶鬼！”
一根犹如流星般的钢鞭从身后直直打来，正中夜游神后颅，将天灵盖打了个粉碎。
萨守坚望去，看到王善勉强靠着洞壁，气喘吁吁，身子已基本痊愈，浑身结满干硬的血疖子。
“虫娘的纱衣果然有效。”萨守坚冲着王善满意地笑道。
刘生扶住惊魂甫定的虫娘，望着她满面血污的脸庞，对着王善叫道：“你这粗人，不怕误伤我的虫虫吗？”
“刘郎……你不要这样。虫娘理应感谢这位恩公。”虫娘柳眉轻蹙道。
“各位，这个地方已经没法呆下去了。夜游神一旦睁眼，所有夜游神便都能找到我们的位置。”华光正声叫道：“我们必须马上走。”
“可是火轿已经没了。”王善血肿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还有我的金火乌在。”华光道。
“外面正是寒潮。”萨守坚道：“况且，你的金火乌速度慢，目标又大，最容易暴露。”
“那我们坐以待毙不成？”华光气愤地跺了一脚岩壁。
“若各位信得过虫娘。”虫娘扶着刘生站直，道：“便将虫娘的纱衣披在金火乌身上。这件纱衣，可避寒暑，可匿行踪。”
“这件太小了吧。”王善将刚刚拂落的纱衣捡起，递了过来。
“那让它大一点便是。”虫娘接过纱衣，信手一捋，便将整件纱衣捋成一块宽大的布衾。
“风好大！”王善坐在鸟首处，在寒风中将仙披举过头顶，牢牢抓紧。
“扎尽（抓紧），掐望补妖（千万不要）……颂嗖（松手）。”萨守坚在鸟尾处抓着仙披的另一角，大声喊叫着，声音却在寒风中变了味道。
华光坐在中间，一边拍着大火乌，让它加快速度，一边尽力护着刘生和虫娘，好让他们不被甩下去。
火鸟在寒风中拼命拍打双翅，披在身上的仙披虽然保护了身上的热量，但灌入的烈风也加大了飞翔的难度。
在与寒潮搏击了半个时辰之后，火鸟终于腾空展翅，飞出寒冰大狱，沿着黄泉急剧腾空。一列满载鬼兵的火轮车从隐匿行踪的大火鸟身边掠过。华光仙子相信，这正是前去寒冰之狱讨伐他们的军队。
“这仙披太神奇了。”王善冲火轮车狠狠唾了一口，回头叹道：“到底是用什么仙宝做成的？”
“是虫娘吐的丝……”虫娘低着头，羞红了脸。
王善轻轻嗅了嗅手上抓着的仙披，眉头紧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