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七劫山(二)
穆穆龙尘冷冷的道:“你又是谁?”
“我……我是……”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些树根,头脑一阵晕眩,顿觉银海生花,可心中也渐渐有了思绪,喃喃道:“我是……我是方南缀……”方南缀自然就是阿双,也同样是羽风和秦崝。他这时心中念头忽起忽灭,只觉脑海之中记忆杂乱,一时难以辨诀,先前的种种经历宛若梦境,正被眼前一切慢慢吞噬,他虽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心下总是难以忘怀那番滋味,只怕它们真的就此一去不回。于是立即又闭上双眼,开始回味记忆,霎时之间,脑海中那些熟悉的感受果然又慢慢转了回来。
方南缀正自沉浸于安乐之境,突然拍的一声,脸上被穆穆龙尘重重打了一个耳光,他脸上吃痛,立即又由幻中醒觉。
“你看看周围,再看看我,听听四处的声音,闻闻空中的气味。”她接着道:“你若是非要将我当做花雨西那也无妨,只需你莫又继续睡去。”
随着脸上疼痛与空气的吸入,方南缀心中好似又变得明白了些,喃喃道:“不,妳不是花雨西……你是龙姑娘……”没过多久,他目中神光渐凝,缚住他的那些树根似也有所觉察,陆续从全身上下慢慢剥离。
方南缀看了看身上那些伤痕已经开始慢慢愈合,就连疼痛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不见,耳中又传来了穆穆龙尘的声音:“此地灵气充裕,伤口愈合速度自要比别处快上许多;我们穿的这些衣物也并非凡物,在七劫山也只有这种料子做的衣服才能穿在身上,当它破损之后也会慢慢摄取周围灵气自己修复。”
方南缀低头一看,果见衣服上那些缺口也在一点一点缓缓收拢,周围的伤口更是转眼的功夫已消失不见,可身上那些疤痕却依然如初,仿佛自己这些皮肤天生就是如此,他双眉微皱,开口问道:“我身上这些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穆穆龙尘道:“这是马车的十七层,也是最后一层‘七劫山’,你我到此是为了越过七劫崖,至于你身上的伤疤原是之前就有的,此刻既有外人在此,也不好与你详说,总之你记忆尚未恢复,只需凡事都照我说的去办。”
“外人?”方南缀此时神智已然清明,终于有些恍然大悟,相较之下,原先那些经历此刻回想起来实在飘渺得很,种种感受也绝无眼前真实,说着目光再次朝四周打量,只见夜色中风雨交加,雨幕载着星辉、一阵一阵打在自己脸上,时候一长微觉有些疼痛,耳听附近时不时传来浪涛之声,只道大海便在身边,岂知抬头一望,空中既非云天也无星月,只有浪涛来去翻涌,但见波光荡漾,莹彻如镜,其中点点晶辉,随碧浪浮沉来去,它们焕明如星,于水上浮动,宛似银河璀璨,华光叠叠、班彩弥弥。天上故美,可这地上却又大大不同,一眼望去,景象萧索、莽莽漠漠,除了些奇形怪状的枯树之外,余处尽是土石乱草,周围连个鬼影都不见,又哪来什么外人。但细细看了两遍之后,却发现附近似也有几个“人”,他们便如方南缀刚刚那样,被地上树根牢牢缚住了身体,手足无法动弹,看上去毫没声息,料来神识已不在这个天地之中。但最令方南缀惊奇之事,却是当他回眼看向自己的时候,原来自己下半边身子竟被人牢牢埋在了土里,转眼一瞧,发现身旁的穆穆龙也是一模一样,只有半边身子露在外面,这时心下才觉稍安。
穆穆龙尘见他目光有异,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人们只要吃了这些树上的果子,便会成为树的种子,渐渐失去神智,陷入土里,被大地夺取生气。这座山便是利用人身去摄取周围的灵气,人一旦被种入地底,倘若久久无法觉醒,难免就要逐渐变得与四处那些枯木一样,再难复原。”
方南缀此时灵台清通,已然会意,点了点头,道:“难道他们这种样子还能听见我们说话?” 他口中虽如此问,心里却并未十分在意,倒是眼前少女神容肃穆,清超拔俗,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他认得的那位龙姑娘,可一但不去瞧她面貌,心中却又觉相似,真是奇哉怪也。
穆穆龙尘道:“我所指的人并非他们,以你现在的情况自然察觉不到附近有人,若非是这个人,我也不会时时在幻境之中晕厥,我每次晕倒便是神识回归,在此防备他的偷袭,幻境中的时光不比此地,所以每回等我料理清楚回到境中,也不过是瞬息的功夫。”说着她已转头朝后方望去,续道:“他在外面敌我不过,便偷偷摸摸钻了进来,好乘我不备暗施偷袭。”
方南缀此时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影正慢慢悠悠朝他们走来。人影越走越近,波光透过雨幕映在他的脸上,朦胧中渐渐现出个十五六岁的彩衣童子,面貌灵秀,目光冷傲,头顶用金丝银环结着两个发髻,一身打扮固然好看,却也是破破烂烂满布泥污,料来定是刚刚自土中爬起。他嘻嘻一笑,朝着穆穆龙尘施了一礼,道:在下水千一,龙姑娘身无道境,却能施展如此法力,真是难能可贵;可惜身边却带着个脱离带水的家伙,否则想必早也过去了七劫崖。”
穆穆龙尘也不答他问话,淡淡道:“你此时还不走,难道自觉已能胜得了我?”
水千一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打不过妳,可今日也定然不会再输与妳!只要再等等——”他话到一半,忽然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实在没料到你们如此早便出来了,从妳找到他,进去再回来,也不过花了半日的功夫,这种速度让旁人知道了,不免也要觉得骇人听闻!”
他话音方落,身后便又走出一男一女,两人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红衣,男的愁眉苦脸、女的笑貌如花,开心的总是话比较多,所以她已忍不住笑道:“什么?半日的功夫??水千一,你此话当真!莫非他们吃的果子还未长熟?”她捂着嘴轻轻笑了几声,接着道:“快,就等于容易,如此简单的幻境,带出来的法宝想必也没什么稀奇,我看你这回怕是白白等了一场。”
水千一道:“法宝我不要,我只要她的命。”这时远处对面又出现一个人,这人白须白发,少说也有七八十的年纪,笑道:“不错不错,少一个人去七劫崖便多一分胜算。幸亏我来得早,他们身上所带法宝你若不要便算我的。”
刚刚那红衣女子此时又笑了起来,道:“你难道没瞧见我们到得比你早?”
白发老人咳嗽了两声,也笑着道:“妳难道没瞧见我年纪比你大?再说他们既有两个人,法宝便该有两件,你我各取一件又何尝不好?”
这时老者的西面又忽然出现了三个人,他们身穿黑衣、头戴斗笠,面容相貌也和身上的颜色融在了一起,只听为首一人冷笑道:“哼,就算水千一他不要,也轮不到你们。万物含灵强者生法,这七劫山可不是先到先得、尊老怜贫的地方,嘿嘿!有觉力的既是先,有法力的便是尊,如风吹光,如刀断水。既然只是对付这么个丫头,更无须旁人动手,也免得说我不讲道理,你们几个只需在旁好好瞧着。”
那红衣女子此时脸上虽还在笑,但口中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白发老人先是摇头后是叹气,这会已靠着后方大树坐下了身子,仿佛一下子又老了不少。
眼前对方共有七人,有的拿着法器,有的捻着手诀,脸上有恃无恐,将穆穆龙尘与方南缀团团围在了中心。刚才说话的那个黑衣人此时又忽然抬起了手,朝水天一那边轻轻一指,水天一立时会意,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司昭兄来了,剩下那几个也无需再等。”他此刻脸上已笑开了花,仿佛已恢复了孩子的模样,他朝中间走了几步,双手抱拳,笑道:“龙姑娘,妳可还有什么话想交代的?”
穆穆龙尘望着他浅浅一笑,目中寒光一闪,道:“你是否走进了我的阵?”
水千一闻言一惊,急忙退了几步,眼睛朝地下一看,长长舒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姑娘骗人的本事却也不凡,这么无聊的本事还是莫要再显、莫要再显。”只见他前方并排放着一列石子,这些石头有大有小、有远有近,以穆穆龙尘与方南缀为中心结成个圆圈,直径八九丈有余。水千一刚刚虽然离得近了些,可怎么说也在三尺开外,此刻退了几步又远了丈许。
“你不听我劝,到时送了性命可莫要怨人。” 穆穆龙尘朝他摇了摇头道,“你年纪不大,涉世未深,道境不达,仙心未显,又怎看得穿我的阵。”说着抬起右手,朝空一指,口中朗朗道:“物上有灵,虚中有法,神道无心,妙力无边!”手腕一转,五指成诀,轻轻在空中一点,但见虚空骤然起了一阵涟漪,以雷霆般的速度朝十方波动。
波纹瞬间在虚空中结成一个透明的圆球朝外扩散,四周风雨也忽然被涟漪挤在了外面,这时天上的海光由上而下、清清楚楚映在大家身上,众人还未及时反应,涟漪便已突然消失,四周又恢复了原样。风雨再次回到了他们身上和脸上,这也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可是此刻除了中间两人以外,其余各人的身子和脸已经变得完全不同,有脸的已没了血色,有身子的已开始向后飞奔!
与此同时,天上海浪的颜色也忽然出现了变化,里面骤然多出了一些透明的东西,它们也如雷电般由海面上飞射而出,朝下方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