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夜无名救走方磊,天未明追兵便至,城中已无可安身,只得掏空钱包,于官道购买了商客的一架车马,栖于郊外。因一夜未眠,无名倚在车轿外不觉睡下,至夜方醒,复回城中采购了干粮及净水。又一日将过,于停车马处百步开外,无名架起了火堆。时值初春,风暖暖,林木葳蕤,山郊总是日落快,天越暗,火愈亮。无名坐在火堆前长叹一声,忽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旋即起身,见方磊蹒跚地行过来,端量神色,其眸已恢复了些许生气。
“哟,黄鼠狼来了。”无名笑道。方磊嗫嚅着嘴唇,啧了啧。无名忙去火旁拔来了枝条,方磊接过,见上面山鸡肉滋滋冒油,凄然苦笑道:“谢谢你!无兄。”
二人聚火而餐,方磊似饿死鬼,吃了四条鱼三只鸡,连无名准备的许多干粮,也尽吃入腹。无名撩拨了一下火堆,忽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风从衣衫裂口吹来凉意,方磊沉吟道:“你看见了么?那头怪兽!”
“我是在你之后才赶回镜花缘的。”无名见他神色索寞,宽慰道:“我送如意姑娘回去,半道遇见两丫鬟,就把如意丢给她们。……都会没事的。”
知道如意她们可能还活着,心情好受了一些,方磊把手伸向火堆,火由温暖转向炽热,再变得如千百根针,扎在心上。手连着心。
无名忽用枝条去敲方磊的手,语带斥责:“你还想吃猪蹄么?”方磊一面摩挲手背,一面端量无名,倒看得无名不知所措了。
“无兄,我发现你这人……有点可爱呀。”
“你还想死一次?”
“我的命是无兄救的。无兄想要,随时可来取。”见无名白眼,方磊收了笑,道:“那头怪兽。实力可能已到了封神境。”无名见方磊神色认真,亦收了心。
“那是一头通身着火的怪兽,龙头虎身,其高丈余,其身数丈。黑棍只被它瞪了一眼,顷刻焚做了黑炭。而我,也只受了它一爪。”方磊站起身展示衣裳。无名把目光移开,望着火堆说:“你身上藏着秘密吧。”
方磊缓缓坐下,沉吟道:“我的命是无兄救的,对你也不隐瞒了,我身体里的力量,是他们不惜杀我全族,也要得到的。这个秘密叫做诅咒。”
“你别忽悠我。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不过,你说的他们是?”
“无兄若知晓了,恐将你连累。”方磊顿了顿道:“紫薇垣。无兄可知晓?”
“当然。紫薇垣乃三大垣之首。”无名道:“你不会不晓得吧?三大垣即是指天市垣、太微垣、紫薇垣。”
方磊点点头道:“那无兄可知无相城?”
“无相城!这你可问对人了。那是鲜有人知的,独立于三大垣的组织。我呢,也算堪堪了解,只知道他们和傩师不是一类人,修行的是武者之力。”无名绕着火堆走完一圈,醒悟道:“不对啊,怎么老是你问我,自己的秘密就藏着掖着,你这坏胚可心眼可真多。太不爽快了!”
“英姐,曾是无相城的弟子。”看着面前熠熠光火,方磊正色道:“英姐还说,我的身世可能和无相城有关。”
“何以见得?”见方磊寻摸着,无名道:“你在找那本书?就在马车上。”
“我在找你给我的药石。”
无名方想起那一节,还未做声,听方磊咂嘬一声又说:“哎,那药石被我吃了。”
“你把它吃了?”无名攒眉道。
“我当时饿得不行……”
“行了行了。你就说那和你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我的傩力在药石上的反应是无色的。我教英姐看了,直到那天她才和说:‘我的身世可能和无相城有关。’。”
无名直接了当地说:“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反应的。一般来说,是可以反映出不同色彩的,取决于傩面的种类。主要还是看光泽,等级越高颜色越亮。无色?没听过。不过你和无相城的联系,或许只是她觉得你有点不一样。”
方磊闻言,心中一悸:英姐,你真是个神秘的女人啊。连无名都发觉其中的问题,我怎么才知道。你是想要保护我才这么说的么?想要我去无相城,但那里也是你逃离的地方。不直接告诉我,是想我自己抉择么?——“生死的抉择。”方磊忖着,渐渐埋下头,不让人瞧见眼泪,无名仍自顾着说:“无相城和三大垣的对抗,只因对后天、先天的理念不同。在武者眼中,傩师太过于追求先天命格。武者则强调后天努力,期以改变命运。哪怕命格轻贱,于世间无足轻重,也可努力修炼,改造自己,做自己命运的主宰。”方磊收拾了情绪,做笑道:“我有这种特质么?”无名啐道:“切,我又不是在夸你。”
“无兄,你知道无相城在什么地方么?”
“不清楚。”
“那我们之后去哪?”
无名沉默了。
“无兄,不如一起去天市垣吧。”
无名忖道:回家?好麻烦啊。可若不回去,再只身闯荡,抑或和这个坏胚,一起?等等——
“你去天市垣干什么?该不会找那家伙吧?”
“无兄看来果真认识他。”
“哼!你真要是那个无赖的朋友。就此别过了!”说完无名背转身去,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情状。方磊欲言又止,起身踱步到无名面前,措词道:“其实那些药……是一个叫‘赖比侯’的人给我的没错,但也许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呢。同名同姓什么的……”方磊很想对无名、英姐、如意她们说“我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可这和你突然跑去警察局说“这世上有美人鱼”一样滑稽(话又说回来,九嶷玄界未必真就没有美人鱼)。
无名一看见方磊这钻钻研研的样子就来气。本来上回揭开黑棍真面目,消除了成见,但输给方磊,心里多少还存些不服气,尤以方磊之气质最不对胃口,瞧瞧那双眼睛,像算珠似的盘算着,一点儿也不洒脱。不怪无名有这种感觉,方磊严格意义上就是一个屌丝,额,一个有挂的屌丝。
无名吐了一口气,说:“你说的那个赖比侯,是天市垣的富豪,算是太微垣的代理人。他有一家叫‘赖骰宝’的黑市交易行。这个交易行就像植入天市垣的一块楔子,不仅我们祁家,天市垣很多世家都看不惯他。”
“你们祁家……”
“我把岐黄九曜社当成是我的家。不行么?”
“他的那个什么宝的交易所影响你家生意了?”
“你真以为我稀罕你那什么破药。我们祁家怎么说也是天市垣的名门。我们看不惯的是那个人没有底线,他竟然还出售情报。”
“出售情报,有什么危害么?”
“当然有危害了,这会引起各个家族之间的猜忌。甚至还、乱牵红绳。这不是把各大世家当成牌么。总之,他做的都是影响各家族权重配比的坏勾当。”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
“就是为了傩玉分配啊。”
“水很深哩。那既然赖骰宝赖比侯那么大权力,不应该更要好好巴结么?”
“你爱怎么巴结就怎么巴结,到时变成了结巴,不准来我们祁家求医。”
闻言,方磊笑了,赶在无名质问前,忙解释道:“看来无兄对他成见,远甚于我。与无兄实话说了,我不知道那赖比侯是不是我认识的人。若无兄不想去见,便不去了。可天市垣还是要去的嘛。天市垣又不是那赖皮猴一个人的,你说是吧。”
“赖皮猴!”无名噗呲一笑,道:“要叫那小肚鸡肠的人听见了,他可要发动线人捉你去掌嘴。冲你这句话,就和你去天市垣吧。”
“在那之前,咱得先去另一个地方。”方磊做个了鬼脸,说:“天不早了,咱睡吧,明儿个再告诉你。”说着方磊回马车去了。
翌日。无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车马上,惶急地摸了摸自己。方磊吁了一声,唤道:“无兄,你醒了?”无名拽住帘说:“你——我,我怎么会在马车上。”
方磊停好车马,说:“我扶你进来的呀。昨夜邀你一同在车内休息,你不肯,我自睡到半夜,见你倚在车轿外面,于心不忍,就扶你睡在车里了。我就自己在轿子外眯到天亮,方赶了一段路。”
无名将信将疑的说:“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我说了我不是GAY。你不晓得哈。就是、无兄,虽然我觉得你,可能有那方面的倾向。”方磊措词道:“但我绝对没有。我知道,世家子弟嘛,玩的花,贾宝玉秦钟那样龙阳之友古今都有,不必……”
“你说什么?”无名扯开帘,质问道:“你觉得我有龙阳之好?”方磊正色说道:“我不会歧视你的。”无名脸上由怒转喜,瞅得方磊直起鸡皮疙瘩。
“竟然、被你看出来了。”无名一面说一面去拍方磊肩膀。方磊讪笑着矮下肩膀,说:“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便一溜烟离了马车,几步跑到路边,望不远处的小涧瞅了瞅,发现还真有鱼。
来了溪涧边,绾了袖和裤管,方磊感叹:这地方好啊,山好水好,还没有污染。
便蹑步下了溪涧,见溪水清澈见底,掇了一捧水洗面,又踅摸了两颗小石子,盘在手里,静静等待鱼儿露面。方磊敲了两条巴掌大的鱼回来,却不见了无名。
“无兄、无兄!”
“喊什么呢!猎物都叫你吓跑了。”
方磊抬头,见无名猫在树上。教方磊看得无了兴致,无名翻下树来说:“刚刚看见一头鹿。本想捉来,怎奈你没有口福。”方磊咂咂嘴说:“鹿?那可是保护动物。算了无兄,我们就吃烤鱼吧。”便去拾来柴火,用火石升起火,又选了两根趁手的枯树枝,穿上鱼放在火旁烤。
不多时,焦香扑鼻,方磊拔了条大的递给无名。无名白着眼说:“我吃不惯。”方磊说:“烤鱼多香啊,这么挑剔,还怎么闯荡江湖?”无名突然闹起了情绪,说道:“闯荡江湖就不能吃点好的了啦?”方磊讪讪笑道:“好的呀,可是哩,早餐嘛,将就将就。等中午到了,整个大的。行么?”无名沉沉阖目微微努嘴说:“我不饿。”方磊自吃完了一条鱼,又再三问,无名就是不吃。方磊把鱼都吃完,熄了火,驱马上路。
转眼临近中午,见前方有个驿站,方磊停马问道:“无兄,就去前方驿站将就吃些,可好?”无名不答话。方磊赶马来到驿站前,把绳一栓,朝店家唤道:“老板,来客人了。”无名见方磊改不了小厮行状,不由又白了他一眼。
一个瘦小二迎出头来看,喜道:“两位大爷,莅临小店。想要点什么?”无名不搭话,寻了窗边一个位子坐下。
方磊说:“来一个免费火锅……”
话犹未了,无名瞪了方磊一下。小二眼尖,给倒了茶水,但听无名说:“来三只鸡。一份腰花,一个肉饼,再焖个鱼翅。”
“客官,您二位吃得完么?”
“费什么话。”无名把剑拍在桌上。柜台那山羊胡店家斜眼一瞄,忙做声支唤小二去办事。无名忽将小二叫住:“哎,回来,你知道我要吃什么么?”小二把手布往肩上一甩,说:“客官要三只鸡。腰花、肉饼、鱼翅各一份。可是?”
“那这鸡肉你们打算怎么做?”
“您想要什么口味的?”
“这第一只白斩鸡,冷热交替,过水不得少于十次。第二只宫保鸡,需用上好的香油激出肉香。沥出来的香油可用来煎香菇肉饼。然后再选一只一年至两年半的母鸡,按一斤一两的黄芪搭配,上笼屉蒸好后,鸡汤也可留一些,用来做一道黄焖鱼翅。最后的麻酱腰花,撕膜去臊自不必说,炒制火候可不容马虎,爆火断生后应当即出锅,过火就不脆生了。”
别说小二,方磊听了,都有些目瞪口呆。小二觑了觑店家的脸色,踌躇着往厨房去了。方磊讪讪笑道:“无公子真是富家子弟哈,对吃真有讲究。”
少时,先上来了一盘麻酱腰花。见腰花裹酱,氤氲飘香,方磊不觉食欲大开。无名道:“你先尝尝。”方磊抓了双筷子,往袖口擦了擦,然后夹了片腰花吃在嘴里,边“嗖嗖”嚼着,边称赞道:“嗯。香!不比五星级大厨差。无兄,你也试试。”无名唤小二舀来了一碗酒、一碗水,抓过一把筷子过酒消毒,过水除味,方夹了一片腰花,吃完略略蹙眉,再不动筷。小二见状,自回厨房去了。
方磊将那盘腰花悉数吃完,意犹未尽时,小二又端上来一只白斩鸡。无名用公筷挑了挑,不食,小二无声退去一旁。
“无兄,你早上都没吃东西。这鸡肉看起来卖相挺好,吃些吧。”
“你吃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方磊吃下大半只鸡,忽听得小二唤道:“鸡汤来咯。”转头看去,见是后厨的厨师亲自把宫保鸡、香菇肉饼、黄芪蒸鸡、黄焖鱼翅一齐端上来了。一一摆放后,大厨用粗犷的声音说:“请。”
无名观爆炒之颜色,闻辛香之扑鼻,不免口舌生津。他确实饿了。拾起公筷,夹一块鸡丁放在碟里,又用私筷夹来吃了,吃在口中,眉头微蹙。
“如何?”大厨问道。无名无答,用公勺勺了汤,倒在另一个碗里,攫着碗口,呷了呷,道:“火候尚可,味道欠佳。应是你处理食材时,未将鸡血放尽。腥味甚重。这鱼汤尚可,虽然不是什么黄焖鱼翅,倒也干净。只因鱼已在盆中养了些时日,吐尽腥气,故不盖鲜味。以你们这地方来说,也算可以了。”
见大厨攥了攥手,方磊咽了咽口水,忽听其抱拳作揖,敬声道:“受教了。”
大厨去后,方磊依序尝了这些菜,觉得每一个都相当有水准。首先这些食材基本无污染,再则大厨炒的用心,这么多鸡肉,却样样不同味道,教人越食越喜。也许前两日饿过头了,又或者身体二次发育?方磊饭量见涨,吃得不亦乐乎,反观无名,每一样只食了一筷,好似得了厌食症。
方磊吧唧着嘴说:“想不到无兄你对做饭还挺了解的么。”无名也不答话,就这么看着方磊。方磊噤了声,埋头干饭。又吃了一会,说:“无兄,你听过以羊易牛的故事么?”无名摇了摇头。
“从前有个大王,看见祀礼官拉着一头牛准备去祭祀,当即出言制止说‘换羊去祭祀吧’。这就是以羊易牛的故事。”
“无聊。”
“见牛而未见羊,以羊易牛,是于心不忍也。人之善心,仁德之始也。是故君子远庖厨。”
“哼!伪善。你咋不去敲木鱼诵佛经。我倒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慧根。”
“无兄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浪费食物是可耻的。人不能不吃肉,但吃多少就多少,何必铺张浪费?你说是么?”
“这句倒像是人话。不过我已经吃饱了。桌上这些,方君子吃不完就别想走了。”
“这、好吧,带走路上吃。”方磊抹了嘴,朝店家唤道:“老板,打包结账。”
店家摩挲着手上前来,笑道:“承惠,共二百文钱。”方磊点点头,看向无名。无名道:“看我干什么?”
“无兄,付钱啊。”方磊压低了声音说:“等到了那里,加倍还你。”无名摸摸口袋,啧一声说道:“我把钱放在马车上了。你去寻来。”方磊便回车上,前脚刚到,无名后脚跟来了。没等方磊开口,无名便把他往马车里推,然后挥剑斩断栓马绳,驱车奔驰。
方磊从轿子伸出头来,无名头也不回地说:“我钱花光了。这回点得轻,不消一时半刻就能活动了,不影响。”方磊咋舌道:“不影响什么啊!”
“不影响他们做生意啊。”
“他们还做什么生意啊,跑了我们这么大的一单子。”
“急什么,你不是说去那地方就有钱了么。”
“你说的对。你真是个天才!”
“还用你说。”
“我没有要夸你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我……”方磊打了个隔,“我”之后便再说不出话了。
既已启程,方磊再不纠结,只盼快些到目的地。离繁皇城愈近,心却愈发沉重,仿佛又再嗅到满腔血腥味。味道能唤起更深层次的记忆。那是坟墓,也是方磊意识苏醒的地方。此刻也不愿记起许多……官道虽逶迤,尚且平坦,觉察到身边方磊的情绪变化,无名放慢了车马。
渐渐的,能望见前方一抹粉色桃花点缀林中。方磊沉吟道:“无兄,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什么为什么,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打抱不平,是侠客的义务。”说着无名抓起剑,拔出来虚空舞了两下。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无名收了剑,瞥瞥方磊,见他目视前方,仍自顾道:“选择,选择怎样的人生,真好。希望你能坚定自己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好的会变成坏的,意外不知道何时降临。唯一不变,就是一切都在变。在变故之中,坚定选择,那种羁绊力量,会让你一直走下去。那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是非,是驱使你活下去的动力。选择,能让你看亲自己的内心,从而不借助他人世界观,价值观,找到自己真正重要的东西。”
无名道:“真像个老头子,像经历很多事情后,老头子会说的话。”说着做了个鬼脸,陈年伤疤似老头的褶皱。方磊也笑了笑,道:“这是英姐教给我的。我之前一直不能融入这个世界,现在该好好反省了。所以,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在你做出选择的时候。”
选择?无名脑海闪过一件件事:选择救方磊,选择救如意,选择逃婚,选择救自己。
“在眼里你就是那种人,可以深交的人。从不计前嫌到推心置腹,或许还需要再一些的经历和磨难。不是吃霸王餐这种事。”不顾无名投来白眼,方磊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待在一起,总感觉很放心。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吓唬不了我么?哪怕你的剑就抵在我的喉咙上。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你并不打算刺下去。”无名啐道:“当然是我懒得杀你。”
方磊道:“那继救命之恩后,还得感谢无兄的不杀之恩咯。”
“你要承我的情,就别是再之前那副嘴脸了。否则,别怪我反复无常。”无名转过头,驱了驱马,又过一道弯,喜道:“好香啊,你看,那片桃林。”
距官道几十余步,从飘飘然的柳树后面能看见三五桃树,花开嫣然。方磊展眉一笑,道:“无兄。我们结拜吧。”无名忙把马车拉住,瞪着眼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
不等反应,方磊跃下马车,抓过无名的手,拉着他下了官道,一面跑一面说:“古人不都喜欢结拜么,咱两臭气相投,结拜吧。你做大哥,我做小弟。”几步便到了桃林,无名咂咂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是打算利用我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结拜?”
方磊叹道:“哎,两世为人,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而今英姐离我而去,连仅有的牵挂都失却了。无牵无挂,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当真浮萍一样,那种感觉,逼得人想要自刎而死。”
无名抱剑环在胸前,往前踱步忖思:这坏胚形骸浪荡,却不失赤子之忱,今其无所依靠,实不忍见死不救。投靠我家族,也算助力。忖毕,道:“好。此非儿戏。你我结拜,则日后定当为祁家效力。自然,祁家也不会亏待你。”方磊正色道:“岐黄九曜社救了两次命。我愿意报恩。”
无名和方磊二人于桃林稽首祈天,异口同声道:“我无名;我方磊:我二人从此结为异姓兄弟。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至死不渝。”誓词毕,再拜了拜。忽的,立地震颤。无名慌道:“山崩了么?”方磊笑道:“无兄别慌。这是结界开启时的震动。”果然震动须臾便止,但见面前桃花柳树,尚因余波荡漾。无名回头,不见了方磊,四顾唤道:“方磊,你哪去了?”
“我在这呢。”无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还待再问,方磊忽冒出头来,独不见身体,吓得无名倒退两步,他身体也穿过树的虚影,故茫然问道:“这里就是你说的那地方了?”方磊点点头,“这些景色都是结界。”
“这就是无相城的秘法?”无名转身,见面前赫然是一座古刹,试着手摸了摸门口镇石,方知晓不是海市蜃楼,感慨道:“这里怎凭空生出来一座古刹?”
方磊亦不知如何解释:一回到这里,便感觉鼻腔里灌满了泥的腥。那记忆或许是来自孩童时期,彼时他应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凭着某种本能,爬向了某个方向。爬向这座庙宇。
像现在这般推门进去,庙宇内跪着一个女人,她转过来,泪渍斑斑,美得动人。是为我的死而哭泣么?他想。
英倩莲发现泥猴子似的方磊,不问所以,将他带回了镜花缘。然而,不知什么时候,方磊又莫名消失了。
是那个男人将我带来,然后又带走的吧。他想。
直至多年后,方磊又作为小厮被卖到镜花缘。这些记忆似节点一般,忽然的来,却始终并不全面。他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但他知道,英姐终是认出了自己。
见方磊推门后一直不进去,无名还待问。方磊似回过神,沉吟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大概在其他一定有着这么座古刹。秘法解除后,我们就会回到刚才的地方。”无名点点头。
两人并肩进入古刹。无名问道:“这是你的傩术?”方磊道:“这是无相城的傩术。英姐临终前告诉了我开启结界的秘法。”
“虽然我多少也了解过无相城。可没想到他们的傩术竟然这么强大!这就是封神力,竟然……”无名倏地咋住舌,目瞪神呆,方磊循望去,见中门正堂里,垒放一堆像是玉石的东西。
“这些都是……”瞠目结舌许久,无名才吐出“傩玉”两字。方磊闻言面露喜色,“连无兄都这么惊讶,看来这些傩玉应该有一定的价值。”无名强咽下一口气,怔怔盯了方磊许久,方磊不知所措,讪然道:“要不我去那边看看?”无名当即抬手制止,郑重道:“你觉得还有什么比这些傩玉更有价值的?我说,换了别人,早扑上去了。”
二人便入中堂,见果是傩玉成堆码放,方磊展展眉,问道:“不知这些东西价值几何?”“这傩玉堆,怕是足够一个世家一年的开销了。”无名正视方磊道:“傩玉亦分三六九等。每三级为一品。一块七级的上品傩玉,可助一个化相境的傩师修炼一个月。要知道,一般封神世家,一年分配也不过十块九级的上品傩玉。这些傩玉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怕不是要引起一场小型战斗。”
方磊越听脸色越沉,他成了一个继承遗产的孤儿。他从来希求的是另一种财富,一种名为天伦之乐的财富。因怕感伤蔓延,只得按捺了乱绪,忽瞥见傩玉堆后面的背包,快步过去,拾抱在怀,不由不感慨万千,缓缓拉开背包,方磊怔住了。无名步来,见方磊手里攥着一张卖身契。
“姐,此契乃我你之约。”方磊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热泪滴落破碎,震荡了整座古刹,身后傩玉兀自发出斑斓之光,光刺入身体,涌入极为舒畅的力量。
及至光将二人淹没……